第一章 發明內戰(第2/8頁)

對於羅馬人來說,內戰顛覆了城市文明。羅馬歷史上存在著一種持久的、令人不安的壓力,表明了內戰與文明本身之間存在著緊密的聯系。在羅馬共和國和早期帝國時期,沖突經常出現,由此編制了羅馬的公共生活。因此,羅馬人煞費苦心地解釋內戰的起因。他們很快就發現了事件之間的聯系,並將其與自然現象聯系起來,就像火山爆發一樣,火山噴發後可能會處於休眠狀態,但並不確定它是否會再次噴發。從這個角度看,羅馬的歷史似乎就是由一系列內戰及其間短暫的平靜組成。這些創造出一個關於文明的敘述——事實上是一系列的敘述——在此之中,非常容易發生內戰,甚至被內戰詛咒,且持續數個世紀,因而讓人們對現代早期歐洲和現代歐洲的內戰有更深刻的理解。

在這裏,我們應該問一下,在羅馬人發明內戰這個說法之前,關於內部沖突的觀念是什麽?羅馬人有兩個地方來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古希臘城邦的歷史和自己早期的歷史中,一直追溯到羅馬城的建立。在希臘歷史中,特別是雅典的歷史,羅馬人會發現看起來像內戰的事件,但他們並不認為這些事件與自己的動蕩相同。他們也不能在早期的羅馬時代找到內戰的觀念,盡管他們能夠發現一些根源——即道德原因,更多的時候是非道德的原因,導致了可能是羅馬最具破壞性的革新。在對內戰長期原因的分析中,湧現了一系列歷史敘述,以解釋現在和預測未來。所有的這些敘述都是高度政治化的,因此備受爭議。想知道為什麽,讓我們先看看希臘和羅馬歷史上的內部沖突。

***

內戰的概念隨著對文明和戰爭本身的不同理解而改變。在關於內戰的大部分歷史上,內戰都與城市的觀念密切相關。這一點並不令人驚訝,因為如果我們回顧西方的文明和政治思想,就可以得知,緊密聯系的社區經驗即我們所說的城市為人類建立復雜、高度有序的組織提供了直接基礎。對希臘人來說,城市是城邦(polis)——即亞裏士多德等人所描述的自給自足的社區範式,從城邦這個名字中,我們可以得出“政治”(politics)這個詞。就希臘的後繼者羅馬人而言,城市就是公民共同體(civitas),是公民(cives)所居住的社區,每當我們使用“公民”“禮儀”和“文明”這些詞之時,總是會聯想到公民共同體。[10]在過去2 000年裏,城市一直是內戰的舞台,顧名思義,城市公民之間的爭鬥正是城市居民之間的爭鬥,而這一切並非巧合。[11]內戰是公民之間的鬥爭,但是也經常發生在城市之間,現實和想象中均是如此。

對於古典思想家來說,城市既是形而下的地理位置,也是形而上的空間——例如,邊界之內的雅典或羅馬。在這個協作與和平的區域,人類得以在法治下培養人性。由於一座城市的建設和發展刻意隔離了非理性、野蠻和獸性的威脅,因此,它日益遠離了野蠻帶來的危險。[12]當這些野蠻與非理性的惡魔重現時,總是以暴力的形式打破文明的藩籬。這就是為什麽古往今來有關內戰的描述總是反映出野蠻與獸性,充滿了血腥。

關於政治,希臘人認為和諧統一高於一切,至少從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的論述來看是這樣的。如柏拉圖在《理想國》中記載的,蘇格拉底問道:“對於一個城邦來說,還有什麽比分裂更惡的嗎?又還有什麽比團結更善的嗎?”[13]這是柏拉圖對理想城邦觀點的核心,其中個體靈魂的平衡反映了政治本身內部元素的理想平衡。因而,如果和諧是最大的善,那麽分裂將是最大的罪惡。

希臘人將分裂城邦的惡稱為“黨爭”(stasis)。正如羅馬的內戰概念一樣,黨爭是建立在一個悖論之上的。黨爭這個詞是“爭吵”的詞根,它的字面意思是停止運動;然而,另一個意義是“地位”或“立場”,因此,意味著在政治爭端中的立場。[14](它甚至還可以表示讓人保持耐心待在一個地方,而且“黨爭”這個詞在現代希臘語中依然使用,是公共汽車站的意思。)但我們這裏所涉及的是與城邦理念相關的含義,即最基本和最自然的社會中所必備的條件。黨爭意味著政治立場的敵對和分裂,還有破壞政治團結和組織的共同目標,因此成為內訌、黨派之爭的代名詞,與後來的內戰十分接近——雖然接近,但事實上並非相同的含義。對於雅典人來說,政治實際上是解決和代替黨爭的方法——政治是一種統治藝術,是公民榮譽和職位的分配機制,是免去流血沖突而進行公共利益管理的一種手段。

對希臘人來說,黨爭是一種精神思想,而不是一種實質性的反抗。它可能導致戰爭,甚至引發戰爭,但它本身並不是實際的戰爭。從這個意義上說,可能意味著我們所稱的對峙或僵局,並沒有實質的侵略或戰鬥。[15]希臘人從來沒有用任何形容詞來解釋黨爭,因而沒有對那些在內部分裂中站在對立立場的人進行政治或法律上的定義。簡而言之,它不是“公民性”的,也不一定意味著“戰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