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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翻譯官一直在等待著抗聯的人來找他接頭。他早就接到了炸毀日本軍火庫的命令。命令中說,抗聯會有人來配合他炸掉軍火庫。可抗聯的人一直沒有來。

世界一下子變得太平起來。北澤豪那些日子也顯得悠閑無比,沒事便找他來下棋。

北澤豪一邊下棋,一邊說:“我終於打敗了中國人。”

潘翻譯官聽了這話,他沒有擡頭,心裏想:“誰勝誰敗還不一定呢。”

潘翻譯官捏著一個棋子說:“太君,下一步該往哪裏走了?”

北澤豪把棋盤上的一個兵推過了界河,然後放聲大笑起來。

潘翻譯官癡癡怔怔地望著北澤豪。想,你高興得太早了吧。

日本人運送彈藥的車隊是一天中午開進大金溝的。日本人進駐到大金溝時,運送彈藥的車一連跑了一個月,一直把淘金礦掏空的山洞裝滿。

日本人的車隊又源源不斷地駛來,他們要把這些彈藥運出去,一直運到中原,中原的戰局正在吃緊,日本人急需這些彈藥。

潘翻譯官從中午便開始數著那些開來的車,一直數到夕陽西下,仍有車源源不斷地開來。

潘翻譯官就想:到時候了。

潘翻譯官顯得煩躁不安,他不停地吸煙,不停地踱步,他突然看見了立在眼前的北澤豪。他不知道北澤豪是什麽時候來到他身旁的,北澤豪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潘翻譯官就說:“太君,有事?”

北澤豪就說:“潘君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潘翻譯官沖北澤豪笑一笑說:“我想和太君下一盤棋。”說完把棋盤端了過來。

北澤豪說:“我也正有雅興。”

兩人很快下了一盤,北澤豪輸了。兩人又下了一盤,北澤豪又輸了。

北澤豪擡起臉說:“潘君,你的棋藝長進驚人。”

潘翻譯官笑了一下說:“不是我棋藝長進,是太君的棋藝退步了。”

北澤豪認真地望著潘翻譯官,他似乎想把眼前這個毫無個性的中國人一眼看透。

傍晚的時候,日本兵舉著火把,排著隊連夜裝車。潘翻譯官看見金礦洞開著,一箱箱彈藥源源不斷地被日本兵從洞裏扛出來,裝在車上。

一個日本兵扛著一箱手榴彈從潘翻譯官身旁走過去。潘翻譯官叫住了他。潘翻譯官沖士兵說:“長官要檢查一下彈藥。”便領著士兵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日本兵放下箱子便出去了。

潘翻譯官打開箱子,看見了裏面的手榴彈。他摸過一枚,放在手裏掂了掂,他在心裏說:“咋還不來。”他把手榴彈插在腰裏。他在腰裏插滿了手榴彈,又解開棉襖上的扣子,懷裏又夾了兩顆。他覺得這些手榴彈很沉很涼。他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此時的自己很像一個孕婦。他沖自己笑了一下。他走到炕邊,抓過大衣穿上,他把雙手插在大衣袖口裏,笨重地向金礦走去。迎面走來的日本士兵,怪異地看著他。他說:“看什麽看,還不快裝車!”

潘翻譯官立住腳,望著黑暗中的山山嶺嶺,他的心裏動了一下,他籲了口長氣,讓凜冽的風穿過肺部,在五臟六腑轉了一圈兒,他的心裏打了個冷戰,他又認真地看了眼那些忙碌的日本士兵,他在鼻子裏哼了一聲。心裏說:“小日本,誰輸誰贏還沒定呢,走著瞧吧。”轉過身他走進石洞,洞裏裝滿了彈藥,他側著身子,費勁地從彈藥箱的空隙中鉆過去。終於,他再也走不過去了,前面的彈藥箱沒有一點空隙了。他倚在一排彈藥箱上,想歇一會兒。

突然,他的眼前亮了一下,他睜開眼睛,看見一柱手電的光束照在他的臉上。他伸出手用巴掌擋住了那束光,問了聲:“誰?”

他先是聽見了笑聲,後來就聽見北澤豪說:“潘君,好雅興呀,跑到這裏躲清靜來了。”

潘翻譯官把手塞到懷裏,他摸到了一枚手榴彈,食指套在了弦上。

潘翻譯官看見了北澤豪身後伸過來兩只黑洞洞的槍口,槍口正沖著他的頭。

北澤豪說:“潘君,我來找你下棋來了,咱們回去吧,別影響士兵裝車。”

潘翻譯官哼了一聲說:“不用下了,咱們剛才不是下過了嘛。是我贏了。”

“你騙了我,你們中國人太可怕了。”北澤豪吸著氣說。

“別忘了,你們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潘翻譯官說完笑了一下。

北澤豪冷笑一聲,他側了一下身子,身後的兩支黑洞洞的槍口顫抖了一下。

潘翻譯官慢慢蹲下身,捂著肚子,似乎那一槍擊中了他的肚子。

潘翻譯官壓低聲音說:“去你媽的日本人。”他懷裏的手拉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氣浪使整個世界隨之搖晃了。

大金溝金礦上的山頃刻塌了半邊,接著一片沖天的火光燃了起來,點燃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