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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清明每向前邁動一步,他便感受到紅狐離自己近了一點。紅狐不僅留下了清晰的爪印,連同它那縷氣息一同留在了鄭清明的記憶裏。那份激動和渴望,像漲潮的海水,在鄭清明的心頭一次次地泛起。

紅狐在他生活中消失了,鄭清明便覺得生活中少了內容和期望。紅狐讓他失去了父親,失去了靈枝,可他卻覺得自己的生活中無論如何不能沒有紅狐。沒有了紅狐,就像生活中沒有了對手,日子便過得無精打采。他是個獵人,狩獵是他最大的歡愉,就像農民收獲地裏的莊稼。紅狐是他永遠的獵物,他愈得不到它,便愈想得到它。後來,他已經不再把紅狐當成一只獵物,而是他生活中的另一個影子,這個影子就是鄭清明自己。神槍手鄭清明在自己的影子面前,變得無能為力。鄭清明疾步行走在夜色中的雪嶺上。一夜間,他似乎明白了許多道理,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明白。自從發現紅狐的一瞬間,他便又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獵人,那份機敏和矯健重又注入到了他的生命之中,他甚至已經忘記自己幾天沒有吃到飯了,這些天他和抗聯戰士一樣,是吃雪水煮樹皮過來的,此時,鄭清明渾身是勁,鄭清明自己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一天晚上,月光特別的清明。月亮早早地就升到了樹梢,最後一直照耀在鄭清明的頭頂。遠山近樹一切都清晰可辨。山林裏一片死寂,只有鄭清明踩在積雪上發出的聲響。

紅狐的爪印,清晰可辨地留在雪地上,像一只航標,指引著鄭清明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鄭清明終於放慢了腳步,他像貓一樣地提起前腳,再輕輕地落下去。他憑經驗感覺到,此時紅狐就在附近。紅狐散發出的濃烈氣味一陣陣地刺激著他的鼻孔。在這之前,鄭清明已經握槍在手,他一次又一次地檢查了槍裏的子彈。只要他發現紅狐,槍便會及時地響起。他握槍的手竟有了幾分汗濕,因激動和緊張,他的牙齒“咯咯”地碰在一起。他咽了口唾液,又咽了口唾液,唾液滑過喉管發出的“咕咕”聲,讓鄭清明很不滿意。他小心地不發出一絲動靜,惟恐驚了紅狐。此時,他已經隱隱地預感到今晚的紅狐不再會逃出他的手心了。他在心裏歡快地叫了一聲。

他順著一片柞木林繞過去。前面就是一道土坎,土坎上長了一片蒿草,他一步步地挪過去。他看見紅狐的那一瞬間,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那只紅狐老氣橫秋地躺在那片蒿草中。這是鄭清明看見紅狐的第一眼。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揉了揉眼睛,待確信眼前蒿草叢中就是紅狐時,他差點哭出聲來。眼前的紅狐已經今非昔比了。紅狐渾身的毛幾乎掉光了,只剩下了一身幹癟的皮肉,它仰躺在那裏,毫無戒備地伸展著四肢,它歪著脖子,“呼嚕呼嚕”地打著鼾。

鄭清明把槍筒對準了紅狐的頭,紅狐一點也沒有感受到眼前的危險,它仍高枕無憂地鼾睡著,一縷唾液順著紅狐的嘴角流下來。散發著濃郁的腥臭氣味。這氣味差一點讓鄭清明嘔吐出來。他用槍筒在它頭上劃了一下,紅狐吧唧著嘴巴,懶懶地翻了個身,把後背留給了鄭清明。積攢在鄭清明身體裏的力氣,一股風似的刮走了。鄭清明扔掉了手裏的槍,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這就是久違的紅狐嗎?

這就是朝思暮念的紅狐嗎?

這就是他的老對手紅狐嗎?

紅狐哇紅狐,你咋的了?鄭清明的眼裏突然滾出一串熱熱的淚水。他就那麽呆望著那只可憐的紅狐。一時間,鄭清明不知自己在哪兒,過去和紅狐的恩恩怨怨,變成了一場夢,那夢變得遙遠模糊起來。在這月明風清的夜晚,鄭清明守望著紅狐,遙想著自己的過去,一切都變得那麽虛幻,就像根本沒有發生一樣。鄭清明的淚水,在臉上變成了冰涼一片。紅狐仍在他面前可憐地熟睡著。鄭清明覺得此時此刻也在做著一場夢,一場虛假的夢。

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的時候,紅狐終於醒了。紅狐先是伸了個懶腰,接著又打了個哈欠,然後才慢條斯理地掙紮著從蒿草叢中站了起來。它無精打采地望了一眼鄭清明,鄭清明看見紅狐遲鈍地想了一會兒什麽,然後本能地緊張起來,它跳了幾次,才從那堆蒿草叢中跳了出來,然後一拐一拐地緊跑幾步。最後又遲疑地停下來,蹲在那裏,望著一動不動的鄭清明呆想,一會兒它似乎已經認出了鄭清明,蒼老地嗥叫一聲,便倉皇逃跑了。

“你跑吧,跑吧,跑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鄭清明望著紅狐惡心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

紅狐終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