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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日子,三甫和川雄似乎習慣了這裏早出晚歸的狩獵生活。

每天晚上,川雄都要到對面的山梁上、他和三甫來時所走過的路默望一會兒。這裏遠離了人群,遠離了戰爭,可川雄的心裏並不平靜,他在思念著和子。他還沒有和和子正式結婚,便在和和子的逃亡途中被抓了兵。

他和和子逃跑前,都在橫路家的洗紗廠做工。川雄負責維修機器,和子是名洗紗女。和子很漂亮,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怎樣和和子相愛的。他每次進出廠房維修機器都要經過和子的身旁。他每次經過和子身邊時,都要慢下腳步多看幾眼和子。和子很迷人,兩只小虎牙,短短的頭發,忽閃忽閃的黑眼睛,一笑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他忍不住一次次偷看和子。不知是哪一次,他再望和子時,發現和子也在望他。剛開始,和子和他的目光相遇時,總是慌慌地躲開,後來和子便不躲避川雄的目光了。川雄被那一雙目光鼓舞著,有事沒事都要來到和子工作的地方站一站,看一看。後來川雄發現橫路老板也經常出現在工作間裏,橫路像條狗一樣在女工中間嗅來嗅去。橫路一來,女工們便拼命地幹活,川雄不敢停留,見到老板就匆匆地離開了。

一天午飯過後,川雄路過一間堆紗頭的倉庫門口時,他聽到裏面傳來女人的驚叫聲。川雄不知道女人為什麽要驚叫。他走進去,昏暗的光線裏,他看見老板光著身子騎在一個女工的身上,女人呼叫著掙紮著。川雄知道老板經常在這裏強奸女工。川雄想走開,他知道自己管不了老板的事,可當他轉過身時,女人又叫了一聲,他聽著那叫聲很熟悉,再轉回身細看時,他這才發現驚呼著的是和子。和子這時掙脫了老板的摟抱,老板又一次抓住了和子的衣服,衣服被撕碎了,和子露出了半個身子。和子望見了他,叫了一聲:“川雄,救我。”川雄只覺得熱血騰地撞上頭頂,他一把抓住老板的手,老板見是他,鼻子裏哼了兩聲,揮著手說:“你滾開。”川雄沒動,用身體把老板和和子分開。老板揮起了拳頭,川雄只覺得鼻子一熱,血流了下來,川雄仍立在那裏,這時和子趁機跑了出去。老板又給了川雄一拳,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這頭豬,小心我開除你。”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從那以後,每天下班,和子都要和川雄在廠房後面的煤堆旁幽會。川雄每次都對和子說:“我們再掙點錢就離開這裏,回家結婚。”為了那一刻的早日到來,他和和子都拼命地工作,他們想攢下點錢,到時永遠離開這裏。

他們沒有等到那一天。一天夜裏,川雄突然被一陣叫門聲驚醒,他聽出是和子的聲音。他拉開門,看見和子滿身是血地站在他的面前。和子手裏還握著一把剪刀,臉色慘白,和子一見到他,“當”的一聲扔掉了手裏的剪刀,一頭撲在他的懷裏。和子說:“咱們走吧,我把橫路殺死了。”川雄一時傻了似的立在那裏,他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和子又淒慘地叫了一聲:“川雄你怎麽了,倒是說話呀。”川雄這才恍悟過來,他拉起和子,他覺得為了和子死也不怕了。那天晚上,他帶著和子,逃進了蒼茫的夜色裏。

川雄和和子,白天轉山裏,晚上住山洞,他們知道,橫路一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他們不知要往哪裏走,只想到走得越遠越好。就在他們在又一天天亮時,剛鉆出山洞,川雄便被抓住了。不是橫路抓的他們,而是來抓兵的,川雄被送進了兵營,和子便沒了消息。他只記得和子最後向他喊了一聲:“川雄,我等你。”

川雄一時一刻也忘不了和子,和子是這個世界上他惟一的親人了。川雄是個孤兒,在這遙遠的異國他鄉,在這荒山野嶺間,川雄更加思念和子,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問著自己:“和子,你在哪裏呀?”

三甫每次狩獵回來,賓嘉都把燒好的熱水盛在盆裏放在三甫身邊。當三甫把奔走了一天的雙腳放到熱水中,那股溫熱的感受會順著他的雙腳暖到他的心裏。這時他看見賓嘉正睜著一雙問詢的眼睛望著自己,三甫頃刻就被一種巨大的溫馨和幸福包圍了。自從他離開了幹娘和草草,他已經好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溫情了。這種溫情,時常讓他想放聲大哭一場。

這麽多日子了,三甫雖然不能和賓嘉在語言上交流,可每當他們夜晚依偎在溫熱的炕上,望著眼前一明一滅的爐火,四目相視,那一瞬間,他們都讀懂了對方的心。三甫一想起草草,就覺得自己對不住幹娘一家,賓嘉對他越好,他就覺得這種愧疚感愈重。他有時恨不能躲到沒人的地方扇自己幾個耳光。他恨幹娘、草草和賓嘉一家人對自己太好了,這種心緒折磨著三甫,讓三甫不安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