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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很快就被大個子轉移了出去,秀這次去的是一所小學,被安排到小學裏當老師。柳先生不在了,秀在哈爾濱便沒有了家。秀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學校的校長是個日本人。日本校長不僅讓老師學日本話,還讓學生也學日本話。讀書聲變成了嘰裏哇啦的日本話。秀教的是算術,她不用和學生們說日本話。她聽著學生們用日語讀課文的聲音,心裏就煩。秀從那時起,她經常會坐在屋裏發呆。天是灰色的,遠近的殘雪東一片西一片地在她眼前展現,這一切無疑增加了她的傷感。

她又一次想到了趙明誠和李清照的故事,愈這麽想,愈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古人李清照了。

大個子很少到學校來找她,她知道大個子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時大個子晚上來,約她出去碰頭或者開會。自從柳先生當了叛徒之後,這些人在一起時,小心多了。開會布置任務時,大個子也都是分頭交代。有時這次他們在這碰頭,下一次他們就又換另一個地方。大個子這段時間,並沒有交給秀什麽工作,秀的心裏很空落。

有些日子,秀甚至把自己當老師的工作真的當做一件事來做,她把過去的事情已忘了許多。可她一空閑下來,就想起了自己和柳先生的往事。直到這時,她也說不清柳先生是哪裏吸引著她。組織上說柳先生是叛徒,她想應該和別人一樣,應該恨柳先生才是,可她卻一點也恨不起來。她每次想起柳先生,柳先生都是一副那種成熟的樣子立在她的面前,在她的心裏,她一直把柳先生當成先生的。在她的心裏,柳先生是那麽的知書達理,疼她,愛她,柳先生那麽迫切地想有個兒子。

就在柳先生離開秀兩個月後,秀發現自己懷孕了。她萬沒有料到,她和柳先生最後一次同房,竟讓自己懷上了,這一切好像都是柳先生臨去前精心安排好的。秀發現自己懷孕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暖流從她心底漫起。那一個晚上,她一直淚流不止。

大個子終於又一次交給秀一項任務,仍讓她回大金溝給潘翻譯官送一封信,陪同她的,仍是被稱為柳先生弟弟的那個人。

大個子關照秀說:“對別人不要說柳先生不在了。”

秀默默地點點頭。

秀碰上魯大是秀從大金溝回來的路上。

秀這次騎的不是馬,而是一頭驢。秀和陪送她的那個人,先坐火車,下了火車,才改成騎驢的。

魯大早就聽說秀已經回大金溝幾次了。魯大見到秀的心情,就像饑漢見到食物那樣的迫切。魯大自從得知秀回過大金溝後,便把手下的人安排到楊家大院左右,隨時打探秀的消息。魯大這次得知秀又回來了,他早就等在秀歸途的路上了。

當秀那天上午,剛騎著驢從大金溝裏出來,她就看見了魯大。魯大騎在馬上,攔住了秀的去路。秀一時沒有認出魯大。魯大看見了秀,他好久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昔日的少女,現在變成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了。那時,魯大還不知道秀已經結過婚,且有身孕在身。魯大久久沒有說話,但他有許多話要說,不知說什麽好。她希望秀驚叫一聲,像以前一樣撲過來,趴在他的懷裏,他會毫不猶豫地把秀緊緊抱在懷裏,打馬揚鞭回他的老虎嘴,他要在老虎嘴的山洞裏給秀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

魯大看見秀驚懼地打量自己,他從一只眼睛裏看到秀的驚懼和茫然。魯大哽咽地喊了一聲:“秀。”

秀在驢背上哆嗦了一下,她在這一聲喊裏,認出了眼前的魯大。她差一點從驢背上跌下來,魯大踉蹌地奔過來,站在了秀的面前。秀想到了柳先生,想到了肚裏的孩子,秀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魯大把手指放到嘴裏,打了聲呼哨,花斑狗帶著手下人蜂擁著從躲藏的地方跑出來。

魯大揮了一下手說:“回家。”

眾人不由分說,擁著秀和柳先生弟弟向老虎嘴走去。

秀坐在山洞裏的炕上,驚奇地打量著眼前這一切。那次她義無反顧地和魯大逃出家門,在山野裏迷路,恍似一場夢。秀看著眼前這一切,想到了柳先生的書房。

魯大跪在她的面前,聲淚俱下地說:“秀,我對不住你。”

秀一直望著魯大,她不明白魯大為什麽會說對不住她。

魯大又說:“秀,這些年我都在等你。”

秀肚子裏的胎兒動了一下,這一動讓秀的鼻子發酸,她的眼淚止不住又流了出來。

魯大爬著過來,一把抱住秀的腿。秀又哆嗦了一下,魯大把頭埋在秀的膝上,秀擡起手,似乎要摸一下魯大的頭,手舉在半空就停下了。

魯大騰出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說:“我不是男人,這些年讓你一個人在外面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