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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愛上柳先生是後來才發生的事。那一次,柳先生帶著學生們去大街上遊行散傳單。秀本來並不想去,她想著哥哥楊宗對她說過的話。可她在遊行隊伍的前面看見了柳先生,她馬上想起,像柳先生這麽有知識的人是不會錯的,莫名其妙地她加入到了遊行隊伍中,就站在柳先生身旁。她和人們一齊呼喊著口號:“我們不當亡國奴,抗日救國……”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很多校園裏的學生都匯聚到了一起,聲勢浩大,口號聲震耳欲聾。秀在隊伍裏,看著熱情沸騰的場面,就激動起來,那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許多道理。

當遊行到大帥府門前時,隊伍受到了東北軍的沖擊,馬隊橫沖直撞地向隊伍沖來。秀看見柳先生被馬撞倒了,遊行的隊伍亂了。她沖過去,抱起了受傷的柳先生,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麽大的勁,一下子就把柳先生背到了肩上。警察局的人吹響了警笛,他們開始抓人。秀在慌亂的街上奔跑著,她一擡頭看見哥哥楊宗,楊宗正帶著人在大帥府門前布哨。她喊了一聲:“哥。”楊宗見是她,停下來,吃驚地望著她。她背著柳先生氣喘籲籲地來到楊宗面前說:“哥,柳先生受傷了。”楊宗白著臉說:“胡鬧。”這時有幾個警察正朝他們這邊跑來。楊宗說一聲:“還愣著幹啥。”說完一揮手叫過兩個士兵,讓士兵擡著受傷的柳先生來到了大帥府大院。秀也跟著走了進去。

那一次,楊宗一直等到晚上,才派人把他們送回了學校,柳先生養傷那些日子,秀差不多一直陪護著柳先生。柳先生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自己有傷在床上躺著,仍沒忘記被抓進警察局的學生和老師。那一天晚上,柳先生對她說:“秀,你敢不敢送一封信?”她想也沒想就說:“敢,怕啥。”柳先生交給她一封信,讓她送到東北大學學生會一個姓趙的人手中。那一次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激動萬分地跑到柳先生宿舍告訴他信送到了。柳先生很感動,握著她的手說:“真是謝謝你了。”這是柳先生第一次握著她的手,一種異樣的感受過電似的在她身上流過,和魯大用力抱著她時的感受一點也不一樣。從那以後,她再也忘不了柳先生了,夜晚對魯大的思念換成對另外一個人的想念。這種嶄新的想念,鼓噪著她徹夜難眠,她覺得自己似乎換了一個人,一個嶄新的人。

也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審視自己是否愛過魯大。結果,魯大像夢一樣在她心中消失了。多了些歉疚和不安,她惦念魯大是死是活,這份惦念卻是另一種心情了。

秀再次回到李清照冷冷清清的意境時,覺得自己便是那李清照,柳先生就是趙明誠了。這一發現,使她臉紅耳熱了好一陣子。

柳先生傷好後,對秀說:“我要回一次老家。”秀知道柳先生的老家在南方。她不知道柳先生回家幹什麽,她以前在柳先生的談話中得知,柳先生老家已經沒有人了。

柳先生突然就走了。沒有柳先生的日子裏,秀才真實地體會到那份思念。那是一種甜蜜和痛苦參半的感覺。有很多次,她站在學校門口眺望著遠方的行人,希望在行人中突然發現柳先生。她還去過火車站,她站在淒涼的月台上,望著列車來了,又走了,仍沒有見過柳先生。

柳先生把宿舍鑰匙留給了她,讓她幫助照看東西。每天下課後,她幾乎總要去柳先生那裏看一看。幫助柳先生打掃房間,她在柳先生的書架上,看到了許多她沒有見過的書。不僅有《資本論》,還有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還在柳先生的枕套裏發現了一本毛澤東寫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小冊子。那是秀看到柳先生的枕套臟了,她想拿去洗一洗,不想就發現了這本書。從那以後,她總要到柳先生屋裏看這些書,看了書她才知道,柳先生講的道理都是這些書上說的,她就愈加感到這些書的親切,她讀著這些書就像在和柳先生聊天,她便愈加思念柳先生了。

那一日晚上,她正在柳先生屋裏靜靜讀那些書,一邊在思念柳先生。突然門開了,柳先生站在她面前。她張圓了嘴巴,不知怎麽一下子就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柳先生,淚水也流了出來。半晌,她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窘態,慌忙跳開。這時她才看清,柳先生瘦了,黑了,人顯得很疲倦,但精神卻很好。

柳先生一直那麽挺精神地望著她,她的臉一直熱下去,最後就熱遍了全身。她發現自己仍在哭著,柳先生突然把手插在她的腋下,像逗孩子似的把她提起來,一連轉了幾圈,她多麽希望柳先生一直那麽轉下去呀。柳先生放下她的那一瞬,她就勢倒在了柳先生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