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鄭清明帶著柳金娜、謝聾子,慌亂之中竟跑到了朱長青的營地。當鄭清明向朱長青敘述完逃出來的經過後,朱長青先是笑,鄭清明不知道朱長青為什麽要笑,愣愣地瞅著朱長青。朱長青看了眼立在鄭清明身後的柳金娜和謝聾子說:“魯大那狗日的,他瘋了,見誰都想咬一口。”朱長青走過來用手扳了鄭清明的肩道:“你來找我,咱們就是一家人,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鄭清明聽了朱長青的話,心裏一點也不感動。他看了眼柳金娜,又看了眼謝聾子,兩人也都在望他,眼睛裏裝滿了依傍和蒼茫。鄭清明沒料到柳金娜會這樣堅定地跟隨著他跑出來,更沒料到謝聾子冒著生命危險幫助他,他在心裏重重地感嘆了一次。

朱長青讓手下的人,給他們騰出一個窩棚,這個窩棚蓋得挺大,分成裏外間,他和柳金娜住在裏間,謝聾子住在外間。

朱長青手下有一百多號人,他們從三叉河鎮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足米面。一百多人,住在野蔥嶺的山溝裏,他們要吃飯,朱長青每天早晨像工頭一樣,指派手下人三五成群地去山外弄吃的。朱長青的口號是,不管是偷是搶能弄來吃的就行。人們扛著槍,三五人一夥,像出工一樣走出野蔥嶺。於是,遠遠近近的屯子裏,便傳出雞叫狗咬之聲,還夾雜著女人的哭號、男人的咒罵之聲。

鄭清明不想當胡子,以前他就是靠打獵生存,此時他還想打獵。每天早晨,他看著三五成群的人們走出野蔥嶺時,他便扛著獵槍,向野蔥嶺的山裏走去,柳金娜和謝聾子隨在後面。他不想為了自己牽連了柳金娜和謝聾子,他曾對柳金娜說:“你走吧,跟著我吃苦。”柳金娜搖頭,一雙灰藍的眼睛用勁地望他。鄭清明又說:“你不願回楊家大院去別處也行。”柳金娜那雙灰藍的眼睛裏就含了淚,半晌道:“你是我丈夫,我就跟著你。你要是嫌我,就打死我吧。”鄭清明無力地嘆了口氣,他又想到靈枝曾對他說過的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天下的女人竟這樣的相似,他為柳金娜的話感到高興,同時,心裏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東西。

他用手比畫著讓謝聾子回去時,謝聾子看了一會兒柳金娜,又望了一會兒他,先是搖頭,最後就說:“我跟你,你們去哪兒我去哪兒。”鄭清明不明白謝聾子為什麽要跟著他。

當鄭清明走在狩獵的路上時,他又想到了那只紅狐,那只紅狐像影子似的不停地在他眼前閃現。可他定睛再看時,茫茫的雪野上,寂靜無聲。他不相信紅狐會在他的生活中消失,正如他不會在生活中消失一樣。他要尋找到它,那樣他的生活才有目的,日子也就有了滋味。他想到了父親和靈枝的死,他更覺得生活是一種較量,那就是他與紅狐的較量。他不希望紅狐這麽快就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他對任何獵物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當他舉槍向其他獵物射擊時,他一點也不興奮,完全是為了生活。他打死的山雞、野兔,他看也不看一眼,柳金娜和謝聾子卻興高采烈地把它們提在手上。出現在他視線裏的野物沒有一個能逃脫的。不到一上午,柳金娜和謝聾子已經背拿不動了。他讓兩個人回去,剩下的時間,他要獨自去尋找紅狐。他越過一座山,翻過了一座嶺,仍沒有發現紅狐的蹤影。“狗日的,你藏在哪裏?”他在心裏這麽咒罵著。他輕車熟路地尋找到紅狐棲身的老巢,那棵千年古樹的洞穴,此時,那裏已是狐去洞空,周圍的雪地上,紅狐的爪印已經讓雪覆蓋了。那一瞬間,他有些茫然。他無力地蹲在山頭上,望著這一方靜悄悄的世界,回想起那逝去的日子,淚水便一點一滴地流下來。他落寞失神地走向野蔥嶺的窩棚裏,待在鋪滿樹葉子的窩棚裏,望著棚頂漏進的幾許星光癡癡怔怔。

朱長青手下人,耐不住夜晚這山裏的冷寂,便在谷底點了一堆堆火。火“嗶嗶剝剝”地燃著,眾人便圍了一堆,殺雞烤肉地大嚼。間或在一兩個窩棚裏傳來女人的嘶喊聲,那是白天下山的人從屯子裏弄回來的良家婦女,眾人便排著號挨個享用。女人的喊聲啞了,變換成了要死不活的呻吟,最後竟無了聲息。火堆旁猜拳行令聲,卻一浪高過一浪。那聲音一陣陣傳來,鄭清明聽了心煩,便走出窩棚,尋了一個高處蹲下來,靜靜地去尋了遠方眺望。夜晚的山裏,四處朦朧不清,山的影子依稀地在遠近佇著。柳金娜摸索著來到他身邊,蹲下陪著他向遠方靜望。謝聾子不知什麽時候也走過來,三個人如同走進夢裏。

朱長青不知什麽時候走來,也蹲在鄭清明面前,嘴裏叼著煙袋,煙葉在煙袋鍋子裏明明滅滅地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