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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清明每天晚上睡覺前,總是要用床單把自己和柳金娜隔開。他無法接受柳金娜的到來。鄭清明躺在炕上,嗅著被單那面柳金娜傳過來的陌生女人氣味,他的神經異常地清醒。月光映在雪地上,又清清白白地照在屋子裏。鄭清明這時就想起了靈枝。那時,在這樣的晚上他有許多話要和靈枝說,說山上的紅狐,說靈枝肚子裏的孩子。他知道柳金娜也沒睡著。紅狐的叫聲遠遠近近地傳來,沉默的鄭清明就有了說話的欲望。他似乎對自己說,又似乎是對柳金娜說,他說到了自己祖上生活過的草原,說爺爺,說父親,最後就說到了靈枝,還有那只紅狐。他說到靈枝的死,便說不下去了。他聽到了柳金娜在床那邊傳過來的啜泣聲。他靜靜地聽著那啜泣聲,恍似是靈枝仍沒有死。鄭清明的心裏有一縷溫柔慢慢滑過。

在那個有月光的夜晚,柳金娜也向鄭清明敞開了自己的心扉。鄭清明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幅異國他鄉的場面,接著就是波浪滔天的黑龍江,然後是金礦,還有楊雨田撕打柳金娜的場面。他的心冷了,轉瞬又熱了起來。接下來,兩個人都靜了下來,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又不知是誰先一步掀開了那半截床單,接下來,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天哪——”柳金娜似乎要背過氣去。

“我的靈枝喲——”鄭清明走進了一片溫暖的故鄉。他在那裏迷失了方向。

鄭清明在這個夜晚,又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女人,柳金娜有了依傍的男人,兩人在擁抱中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楊雨田的長工謝聾子出現在木格楞前,柳金娜正揮起斧子一下下劈著柞木柈子。鄭清明天不亮就扛著槍進山了。他上前從柳金娜手裏接過斧子,柳金娜沖謝聾子笑了笑。她知道謝聾子聽不見她說話,她便不說。

謝聾子獨自說:“這是男人幹的活。”

柳金娜又沖他笑了一次。

謝聾子又幹了一會兒,停下斧頭,指著木格楞說:“這個男人對你好不好?”

柳金娜點了點頭。

謝聾子就咧咧嘴,他想笑一笑,卻不是笑模樣。謝聾子又說:“他待你不好,你就跑,我幫你。”

柳金娜就笑。

謝聾子不再說話,認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揮起斧子認真地去對付柞木,他把劈好的柈子碼在一處。

謝聾子雖聾卻不啞,謝聾子的耳朵是被槍震聾的。那一次楊家大院來了胡子,謝聾子用的是大槍,他在槍裏填滿了藥,登上院墻就放,槍卻炸了膛。他沒傷著筋骨,卻震聾了一雙耳朵。從那兒以後,他怕打槍,一看見別人打槍,先用手護住耳朵,渾身抖個不停。

自從柳金娜離開了楊家大院,謝聾子隔三差五總要到木格楞門前看一看,柳金娜幹活,他便幫助幹一會兒,若沒什麽事,他就蹲在雪地上看一會兒。柳金娜讓他到屋裏坐,他不去,仍蹲在那看。要走了,他沖柳金娜笑一下,然後踩著雪,高高低低地離去。

魯大帶著人是半夜時分包圍鄭清明那間木格楞的。

鄭清明是被馬蹄踩雪聲驚醒的,他以一個獵人的機敏很快意識到了什麽。他穿好衣服,扒著窗縫看了一眼,他就看見了雪地上的人。他沖柳金娜說了聲:“胡子。”柳金娜驚叫一聲:“天哪——”她在慌亂中穿著衣服。

鄭清明知道胡子遲早會來找他的,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他迅速地從墻上摘下槍。他摘下槍之後,腦子裏就有些糊塗,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打還是不該打。柳金娜躲在身後,顫抖著身子說:“咱們跑吧,胡子是不會饒過咱們的。”

這時,鄭清明聽見花斑狗的喊聲:“鄭清明,你快點滾出來。”喊過了,並沒見胡子近前,鄭清明心裏便有了底,他知道胡子是不敢輕易靠近的。他又聽魯大在喊:“燒,燒死他。”接下來他聽見木格楞上有人。他把槍伸出窗外朝魯大放了一槍,他聽見魯大大叫了一聲,火光也從房頂上燃起。胡子身後突然響起了槍聲,便聽到謝聾子喊:“柳金娜,快跑,胡子來了——”

鄭清明一腳踹開門,又放了一槍,接下來,他拉著柳金娜的手,朝後山跑去。槍聲在身後響著,他們一口氣跑上了山頭,回身再望時,木格楞已燒成了一片火海。鄭清明又聽見紅狐的叫聲,那是紅狐得意又開心的笑。鄭清明打了個冷戰,紅狐的叫聲時斷時續在他耳旁響起。他甚至沒看見一個黑影向他們跑來。

“柳金娜——”謝聾子在喊。

謝聾子喘籲著跑到他們近前,柳金娜看見謝聾子的一只手臂被子彈擊中,血水正點點滴滴地落在山坡的雪地上。

謝聾子便喊:“快跑,胡子來了。”

鄭清明這才看見,火光中的胡子們叫罵著朝後山追來。他來不及多想,帶著柳金娜和謝聾子朝山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