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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宗帶著東北軍的隊伍在三叉河住了一日。他沒料到朱長青會沖出他的包圍,他本想帶著隊伍繼續追擊下去,可朱長青卻鉆進了野蔥嶺。他知道,再追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這麽多的山嶺,藏百十個人,就像一條魚遊進河裏,是很難找到的。況且,朱長青當年當胡子時,就在這片山嶺裏,地形是非常熟悉的。楊宗便放棄了追下去的打算。

楊宗停留在三叉河時,便想到了住在小金溝的叔父楊老彎。楊宗知道,這一走,什麽時候再回來就說不準了。他想到了叔父楊老彎,便想到了堂妹菊。

楊宗安頓好隊伍,騎馬向小金溝奔去的時候,楊老彎提著斧頭正在修理自家的大門,楊老彎是木匠出身,他有很多辦法把木頭做的大門加牢。他提著斧頭,“丁丁當當”地在大門上敲打。這時,他就看見了騎馬而來的楊宗。楊宗沒死,帶著隊伍回來了,打跑了朱長青的消息,早已風一樣地傳開了。他有事想找侄子楊宗商量,他以為楊宗這次回來會住很多日子。楊老彎一時沒有看清近前的楊宗,他睜著眼睛,一直讓風吹得眼睛流出淚來,才看清已跳下馬來的楊宗。楊宗能到他家來,讓他有些喜出望外,他扔掉斧頭,邁著和自己年齡一點也不相稱的步子跑了上去。

楊宗就說:“叔哇——”

楊老彎心裏熱了一下,真的流下了眼淚。楊老彎拽著楊宗的手,一直走到了上房,坐下之後就問:“大侄啊,這次可要住些日子吧?”

楊宗說:“明日就走。”

楊老彎抹了下臉上的淚:“咋這急哩?”

楊宗說:“日本人來哩。”

楊老彎就哀嘆:“這鬼日子哇。”

楊禮袖著手,霜打過似的立在門前,張了半天嘴,喊了一聲:“哥。”

楊宗就說:“你咋弄成這個樣子了?”楊老彎就又要哭,撇了一次嘴,忍住了,就說:“這個敗家子呀,給咱楊家臉丟盡了,吃喝嫖賭的他啥都幹。”

楊老彎又說:“你這次回來,把你弟帶走吧,你管教他,是打是罵由你。”楊禮撇著嘴就哭了,“哥,帶我走吧,在家挨欺負哩。”便說了上次被朱長青綁架的事。

楊宗看著楊禮一副死不了也活不成的樣子,便瞅著楊老彎說:“叔,我不是不帶他,現在世道太亂,可能要和日本人開戰呢,這兵荒馬亂的,還不如讓他待在家裏。”

楊老彎便住了聲,費勁地想一些他不明白的問題。楊禮就灰著臉道:“等太平了,你可得把我接走哇。”

楊宗沖楊禮點點頭。楊禮便往自己屋裏走,煙癮犯了,他有些支撐不住。

楊宗這時看見了菊,菊歡快地走來,兩條長辮子歡歡實實地在腰上跳。菊早就看見了楊宗,楊宗的馬一出現在小金溝屯子口,她就看見了他。菊是回屋打扮去了。菊日日夜夜盼的就是楊宗。楊老彎看見了菊就說:“你來幹啥?”

菊冷眼看著楊老彎道:“我咋不能來?”

楊老彎自知欠著菊。上次他狠下心來把菊送給魯大,那時他就在心裏說:就當沒有這個閨女,白養了她一回。菊是抱養來的,他想到死也不能告訴菊,他怕日後菊和他楊家分心。沒想到那晚魯大要菊,他還是說了,他是跪著求菊的。菊先是哭,後來她聽完楊老彎說出了自己起初的身世,菊便不哭了。楊老彎那一刻便知道,菊和他楊家的親情斷了。那一刻,他便不再把菊當成姑娘看了。

菊早就暗暗愛上了楊宗。楊宗不知道菊愛上了他。楊宗比菊大三歲,小時候的菊是在楊宗家度過的。那時的菊和秀一起上私塾,晚上就和秀住在一起。陳年老房裏有老鼠,每到晚上,天棚上的老鼠便走出來發出夢囈般的聲音。菊就害怕,秀不怕,秀早就睡著了。菊就抱著被找楊宗,楊宗自己睡,在外間。菊把被子放在楊宗身旁就說:“我怕老鼠。”楊宗說:“我抱你。”菊一鉆進楊宗的懷裏,便不再怕了,很快就睡著了。

從那以後,每天晚上,菊總要去找楊宗。有回秀看見了,便刮她的鼻子說:“你和哥是兩口子呀,不知羞。”菊就紅了臉。那時的菊才十一二歲,可菊卻天生早熟。以後,她和楊宗擠在被窩裏,仍是睡不著,聽著睡熟的楊宗的喘氣聲,她心裏便癢癢著,便多了些感受。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他們都一天天長大。又過了一年,楊宗去奉天上學了。不久,她也回到了小金溝。那時,楊宗每年都從奉天回來幾次。楊宗每次回來,她都找借口來到大伯家看楊宗。楊宗先是唇長出了一層黑黑的茸毛,接下來說話的聲音也變了。每次楊宗回來,都是變化著的,她每次看見楊宗,都有一個新的感覺。從那時起,她盼著楊宗早些回來,有時楊宗剛剛走,她便開始盼了。那時起,她發現已經愛上了楊宗。後來,楊宗當上了東北軍。每次楊宗再回來,總是騎在馬上,穿著軍服,挎著槍,楊宗已完完全全是個男人了。她再見到楊宗,只剩下臉紅心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