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32年10月 中央蘇區寧都

一 周恩來與陳毅

江西省軍區司令部警衛連的十二匹戰馬從李園村的茂林裏穿出,向著孤劍削空直刺雲天的翠微峰緩緩而去。

前面並轡而行的是一匹白馬和黃馬。後面十匹馬與之拉開三十米的距離相隨而行。這是從騎兵連的四十五匹戰馬中精選出來的,精壯,穩健,整潔,皮毛被梳理得在九月的艷陽下閃著亮光,馬蹄嗒嗒,清脆可聞,像一曲亂鼓聲碎的音樂。

“仲弘,你今天安排這樣雄壯的場面,很可能讓敵機來光顧咱們。”說話的是坐在黃驃馬上的周恩來,他用馬鞭遙指翠微峰,“的確壯觀,真的有路可上?”

“這就是事物的辯證法了,”陳毅豁達地說,“遠看似無路,近有上天梯,就怕到時候有路你也不願上了!”

“也可能吧,”周恩來承認說,“我今天的興致沒有你高。記得在法國勤工儉學時,你就想登阿爾卑斯山脈的勃朗峰。”然後又揶揄地笑笑,“可是沒有爬上去。那可是西歐第一高峰啊!”

“不是沒有爬上去,而是沒有機會爬!”陳毅認真地更正著,“那時候心比天高,就像你那字,翔宇,翔宇,翺翔於宇宙。”

“即使那時年輕,也沒有你今天這樣的興致。你是詩人,可我不是。”周恩來依然心事重重,“今天的確天氣晴和,江山如畫,是登高望遠的好時光。”

“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嘛,”陳毅興致勃勃朗聲大笑,“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周恩來忍不住接下去嘲諷道,“可是,你不是賦新詩,老是念舊詩。”

“老實說,我今天是無詩可做的!”陳毅沉聲說,“我只是想陪你散散心,背著所有人,偷偷把你騙出來,真是用心良苦噢。”

一個感情的浪頭打在周恩來心上。“如果讓毛澤東同志知道咱們在這種時候遊山逛景……那是會引起誤解的。”

“不會,即使知道,”陳毅解除周恩來的憂慮說,“他也會理解的。你太不會忙裏偷閑了。”

“事情摞成堆了,不忙沒辦法,可惜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

“這正是巧者多勞,智者多憂……”陳毅揮揮馬鞭,像把世俗紛擾趕開,揚聲說道,“不說這些了,既然遊山逛景,就逛個痛快。你看,那裏有多少紅男綠女正在登山?”

周恩來張目望去,山丘迤邐起伏。樹林茂密,更襯出翠微峰高標獨聳,陽光斜射在它沉郁的青鋼色的巖體上,閃出暗藍色的光輝,愈顯得這把倚天之劍神韻冷凝、淩厲超凡。一只蒼鷹盤旋其上,從容豪邁,恍若精靈。

在光禿的石壁夾縫裏,有登山者的身影隱現其中,並傳來悠遠的呼喚,引起周恩來無限感慨:“戰爭雖然給人們帶來了災難,卻沒有把人民壓倒,人們仍在歡度傳統的佳節!”

“這完全吻合重陽節的典故,”陳毅接話,並帶提問的口吻,“你知道這個典故嗎?”

“我只知重陽登高,男飲菊酒女佩茱萸以避邪魔的風俗,卻不知有什麽典故。”

“你看你看,”陳毅故作誇耀地說,“閑來無事多讀書,可見你沒有我讀書多!”

“在法國時你就會吹大牛。”周恩來報以揶揄的微笑,“可見積習難改……”

“學問不是吹的!我是本地的司令員,父母官的父母官嘛,不了解當地風俗民情何以為政?”

“當然,你的學問是從縣志上得來的!”

“你又錯了。我的學問比縣志大得多。你不信回去翻,縣志對當地風俗是這樣記載的:‘九月九日重陽節,從九月初三起即相率登山,紅男綠女,不絕道,至九日反闃無人矣。’說了等於沒有說。”

“那麽,你的典故呢?”

“現在我不說……”

“不說等於沒有。”

“不說不等於沒有……到了!”陳毅首先勒住白馬,等候隨從衛隊趕上前來。他與周恩來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衛兵,便緩步拾級而上。

到達登翠微峰的裂隙。隙縫可容兩人上下,鑿有石階,遊人攀登,恍若壁虎攀援而上,狀極驚險。但登上峰頂,卻豁然開朗,頂地平坦,房舍寺廟團簇其上。峰西便是久享盛名的金精洞,洞左石壁上鐫有明人手跡:“金精勝概”四字。右側為一小池,小清見底,洞呈新月形。

陳毅和周恩來均無意登峰,便在洞口一側的茶亭中休息。警衛人員各自選好了自己的崗位。待招待人員泡好了當地名茶“雙井綠”。陳毅又要了兩斤凍米糖。一斤給警衛人員分食,一斤留在茶桌上,跟周恩來邊吃邊談。“這種糖你沒有吃過吧?這是江西特產豐城凍米糖,你嘗嘗……”陳毅把糖袋子推到周恩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