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博古與洛甫

湘江血戰,幾乎引起所有人的反思,只是地位不同、角度不同、經驗不同、深度不同,當然結論也絕不相同。

洛甫接受了毛澤東和王稼祥的總體構想,毛澤東提議由他整理一個帶有總結性的系統的意見。洛甫知道,最先同意毛澤東意見的是王稼祥而不是他。但是王稼祥重傷經久不愈,很難當此重任;而由毛澤東親自出面向“三人團”發難,也是不利的。因為毛澤東自從寧都會議被解除軍職之後,一直處在無權地位,並被視為抵制國際路線的右傾路線的代表,在此情況下,他的意見很容易引起逆反心理。“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那麽,這些意見由當時的所謂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之一和推行王明路線的四大金剛之一的洛甫來說,就策略得多,明智得多。這也就是他後來代替博古當中央書記而不是毛澤東的原因。

洛甫唯一為難之處,就是他不懂軍事,也從未過問過軍事,目前要解決的恰恰是軍事路線問題。由他來完整地表現出毛澤東對五次反圍剿的軍事分析是困難的。在許多方面他的理解是矛盾的、朦朧的。直到九年後(1943年12月16日)的延安整風時,他還講過這時的處境:

……此外關於軍事系統方面,青年團系統方面,保衛局系統方面,我知道得很少,所以也說不出什麽來。

關於博古如此縱容李德,信任李德,把他捧為“太上皇”,這件空前奇案確有值得好好研究的必要。我在十九路軍事變時,覺得李德把軍隊西調不對,廣昌戰鬥中使軍隊硬拼受損失不對,其余我知道很少。

洛甫心境復雜。自從渡過瀟水後,腸胃又一直不適,辣子雞的確他吃不消,胃隱隱作痛。他怕明天爬山不便,就早早躺下了。

剛剛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博古便踏進門來:“怎麽?真的病了?”

“哪裏,胃稍稍不適,老毛病了,在莫斯科時就犯過。”洛甫披衣而起,坐在床沿上。“怎麽?你怎麽有空到中央縱隊來了?坐,坐。”

博古坐在一把吱吱嘎嘎的竹椅上。他覺得與洛甫單獨相見,機會難得,便開門見山:“思美,”博古用只有少數人知道的名字稱呼洛甫,聲調懇切而帶淒惻,“現在紅軍處在極其困難的境地,李德同志非常焦慮,他希望我們莫斯科來的同志緊緊團結起來,共渡難關。”博古用“思美”來稱呼洛甫,近乎蘇聯名字中的“愛稱”,表示特別的親近和特殊的感情,猶如中國人略去姓名只叫字。毛澤東同志,澤東同志,潤之,用這三種稱呼時的情感與身份都是不一樣的。

博古原名秦邦憲,在蘇聯的名字波古良,博古是從波古良演化而來;李德原名奧托·布勞恩,在蘇聯的名字利得洛夫,李德是由利得洛夫演化而來;洛甫,原名張聞天,在蘇聯的名字依思美洛夫,洛甫是由依思美洛夫演化而來。由於博古跟他特別親密,稱“思美”以示區別。使用別名化名,這在當時是一種時尚,也是工作、安全、保密的必須。同樣,在中國的外國顧問,也都有一個中國的名字,如羅易、馬林、越飛、加倫……

博古這個親切的稱呼喚起了洛甫無盡的感情,但他表示沉默。那時,他們的確是親密無間的同學、戰友,可是事物總不能停止在一個水平上。羅貫中在《三國演義》的開頭那句話是有道理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當年在中山大學裏的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現在都在何方?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變化是必然的,真正湧聚在王明旗幟下的能有幾人?

“王稼祥到蘇區來得早,”博古說得有點傷感,“他跟毛澤東在一起的時間長,受他的影響是必然的!”

洛甫從床上站起來,呷了一口白開水,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的同學,心想:你嘴裏在說王稼祥,還不是拿他來影射我?

“你聽說過嗎?”博古顯然沒有注意到洛甫的心境,只顧說下去,“在寧都會議上,對撤銷毛澤東的職務,他竟然沒有舉手!”那神態,那語氣表示不舉手就意味著背叛。

“這是每一個共產黨員應有的權力嘛!”洛甫淡淡地說。顯然,他並不想跟博古深談。他放下水杯,竟然沒有給博古端水。

博古對洛甫的回答甚感意外:“難道這不是對中央,對共產國際的態度問題?”

“噢,”洛甫推了推眼鏡,“不要看得那麽嚴重嘛。”

博古漸漸感覺到洛甫對他的疏遠和冷淡。他這才比較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裂隙在中央蘇區時就開始了。西征出發前的那場爭吵就露出了端倪,不過他當時沒有在意就是了。博古到蘇區負責領導臨時中央之後,洛甫到臨時中央政府當人民委員會主席,意在剝奪毛澤東擔任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主席的一部分政治權力,這就使王明路線執行者,把握了黨權、軍權、政權,以便全面地推行王明的政治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