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聚殲於湘江瀟水之間”

蔣介石在1∶500000的中國大地圖前足足站了半個小時。

他要像希特勒統一德國那樣統一中國,還為時尚遠,但他實實在在地感到自己力量的強大。

1936年7月9日,在陜北白家坪,周恩來與斯諾談話時,客觀地評價了這個時候的蔣介石。

斯諾:你認為蔣介石的勢力比前幾年增強了還是削弱了?

周恩來:1934年蔣介石的勢力發展到頂峰,而現在正在迅速衰落。在江西第五次圍剿時,他能夠動員五十萬軍隊發起進攻和進行封鎖,那是他勢力最強大的時期。在他粉碎了十九路軍,迫使我們撤退以後,他就成了長江流域的霸主。但這一切取得,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從此,他的內戰口號已完全失去了號召力。

斯諾:蔣介石作為一個軍人,你對他作何評價?

周恩來:作為一個戰術家,他是個拙劣的外行,作為一個戰略家,也許好一些。

作為戰術家,蔣介石采用拿破侖的方法。拿破侖的戰術需要極大地依靠士兵高昂的士氣和戰鬥精神,依靠必勝的意志。而蔣介石在這方面老犯錯誤,他過於喜歡把自己想象成為一個帶領敢死隊的突擊英雄。他帶一個團或是一個師,也總是搞得一團糟。他老是集中部隊,企圖猛攻奪取陣地。1927年武漢戰役,在其他部隊失敗後,蔣介石率領一個師攻城,投入全部力量強攻敵防禦工事,結果全師覆沒。

在南昌,蔣又重蹈覆轍,他不等增援部隊到達,就用他的第一師向這個被孫傳芳占據的城市發起突擊,孫傳芳後撤,讓蔣介石進入部分城區,然後反擊,把蔣軍逼入城墻和一條河之間的起伏地帶,致使蔣軍大敗。

不過,蔣在戰略上要比戰術上強一些,他的政治嗅覺要比軍事嗅覺強,這就是他能爭取其他軍閥的原因,他常能相當老練地全面策劃一次戰役。

斯諾:從軍事角度看,紅軍在江西的第五次反圍剿中失敗的主要原因是什麽?

周恩來:有兩個重要因素致使蔣介石第一次取得勝利:第一,他采納了德國人的建議,在縱深構築堡壘群,步步為營,以短促突擊向前推進,最後以優勢兵力(五十萬國民黨部隊對十萬紅軍正規部隊),對紅軍逐步實施有效的包圍。第二、我們未能在軍事上同國民黨十九路軍發動的福建起義相配合,沒有支持這支牽制蔣的力量。我們本來可以成功地同福建起義部隊合作的,但由於聽從了李德和上海共產國際顧問團的建議,我們沒有這樣做,反而撤退,去攻打蔣介石集結在瑞金附近的部隊,這就使蔣介石得以從側翼包剿十九路軍而把它打垮。

蔣介石並不是除了專橫暴虐、歇斯底裏式的罵幾句“娘希匹”、耍一通脾氣之外一無所長,也不是後人所形容的一聽到槍響就嚇得往床下鉆的膽小鬼,若是那樣淺薄,他就不會服眾。人們總恥笑他東征陳炯明時差一點被俘,的確是差一點被俘或是被打死,可是,他當時是黃埔軍校的校長,處在這樣的地位,如果是怕死的話,完全可以不上火線去冒險。

李宗仁並不是蔣介石的密友,在蔣桂戰爭時曾打得你死我活,他在晚年的回憶錄中,有這樣一段記述,想無阿諛奉承、吹牛拍馬之嫌,跟周恩來對蔣的評價可以互相印證。蔣的確喜歡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帶領敢死隊的突擊“英雄”。

那是北伐時期的武昌城下,李宗仁寫道:

正當前線戰況最激時,蔣總司令忽然約我一道赴城郭視察,我因為蔣氏未嘗當過下級軍官,沒有親上前線一嘗炮火轟擊的機會,深恐其在槍林彈雨下感到畏縮膽怯。我二人走到了城邊,戰火正烈,流彈在我們左右簌簌橫飛,我默察蔣氏極為鎮定,態度從容,頗具主帥風度,很使我佩服。

如果他是怕死鬼,一個北伐軍的總司令沒有必要像個突擊連長那樣親臨火線。

無論醜化美化,都是對歷史的嘲弄,都將喪失真實。

蔣介石的目光掃過湘南、桂北、黔東,而後落在松桃、印江、德江、沿河和四川的酉陽,這是紅軍二、六軍團所在的地方。為了配合中央紅軍的西征,他們向湘西發動攻勢,意在湘鄂川黔邊境發展根據地。

“一定把他們聚殲於湘江瀟水之間,絕不能讓朱毛赤匪與肖賀赤匪拉起手來!”他像夢囈似地喃喃著,充溢肺腑的是十年來積聚的怨毒恨火。希特勒那句血淋淋的口號又在耳畔震響:“我們的鬥爭只有兩種可能的結局:不是敵人踏著我們的屍體過去,就是我們踩著敵人的屍體過去!”

“現在只有一種結局,”蔣介石怒視著地圖,盯視著赤色大軍的行進路線,“只能是後一種!”他的目光繼續向左上方移去。那是紅四方面軍的川陜根據地。一年前,那裏的紅軍粉碎過川軍二十萬人的六路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