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向著火線上去”

周恩來的精力重新振作起來,全神貫注地審視著軍用地圖:

“總司令,我想,湘江一戰,兵力上損失很大,對士氣也是一個嚴重挫折,目前軍心容易渙散,加強部隊思想工作,很有必要!”

“我同意你的意見。只要渡過湘江,本身就是一個勝利。”朱德一心安慰他的入黨介紹人。他對周恩來向來是一往情深,但“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很少公開展露。這是一種敦厚的情操。“蔣介石是決心把我們消滅在湘江東岸,他的企圖沒有得逞。我們損失的部隊,從數字上看雖然很大,但大都是‘猛烈擴紅’動員來的新兵,還有一部分是挑夫。我們的主力部隊戰鬥力仍然很強,關鍵是找一個休整的機會,進行人力物力的補充……必須讓全體指戰員明白這一點……”

朱德的這些話,的確給周恩來很大安慰,一時間使他感到自我譴責有些過分了。他端詳著總司令那張誠實質樸的老農民式的臉,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卻流露出一種心斂意寧、山崩地裂、不動聲色的奇妙風采。“是的,八軍團的番號可以取消,把剩余部隊補充到幾個主力兵團去……輕裝輕裝就是輕不下來,這下可好,不輕也得輕了!”

“全部用新兵組建兵團,這是一個失策。八軍團的潰散,是一個值得永遠記取的教訓!”只有在周恩來面前,朱德才這樣坦誠地批評“最高三人團”決策的失誤。

周恩來默然。這使他想起他與李德、博古的爭論。

那時,他曾主張把新兵充實到一、三、五、九兵團去,以老帶新,新兵就會很快成長為戰鬥力。博古卻覺得增加一個新兵團,聲勢上五個兵團總比四個兵團大!當時,李德還開了個有趣的玩笑:“蘋果雖然一樣多,裝成五個袋子總比四個袋子多一個。”實戰證明了,這是博古不懂軍事法則所表現出的“幼稚”。

周恩來是個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人。他絕不指責博古提出如此主張,卻譴責自己沒有堅決反對。“這的確是個很大的教訓!”周恩來心甘情願地承擔了責任。

朱德知道,周恩來總是把別人的錯誤攬在自己身上,這使他分外難受。急忙把話題岔開:“關於加強思想工作,你是不是起草一個指示性的電文?我想,博古和顧問是會同意的。”朱德緩緩地站了起來,“我想到一軍團去看看。”

“不,你是總司令,不能老到第一線去,這裏需要你。”周恩來聲調誠摯而含懇求,他很清楚,朱德絕不是心胸狹隘的人,卻總是不想參與“最高三人團”的決策。戰地親臨,固然是他的戰鬥作風,但也不排除是他回避參與決策的方法,以免在嚴酷多變的政治路線鬥爭中有所僭越。“那好,你起草電文我休息。”

不知為什麽,朱德此時此刻不想離開周恩來,總想為他分擔些什麽。警衛人員卻堅持要他到早已為他備好的屋子裏睡。他拍拍警衛員的肩頭:“你是個傻瓜蛋,冬天睡覺最好的地方不是空洞洞的房間,而是跟炊事兵在鍋灶前的草窩裏通腿,越擠越暖和。”警衛人員只好把軍毯拿來。朱德便擠在司令部值班人員的草鋪上,自得其樂地向警衛人員擠擠眼:“你看,值班參謀們不用起床就能找到總司令,真是兩全其美!”說完,把軍毯向身上一蒙,睡了。

周恩來伏案書寫命令。寫完之後,準備送給博古、李德審閱後發出。他看了看桌上的鬧鐘,已是淩晨兩點鐘。他覺得這樣的政治思想工作方面的文電,沒有必要用中央名義發出,因而也沒有必要給博古、李德看。他準備用中央局、軍委、總政的名義發出,他是中央局書記,又是紅軍總政委,朱德是中央軍革委主席,由他們兩人簽署就行了。他遲疑了一會兒,由於事關重大緊急,不得不把已經睡熟的總司令推醒。

朱德閱後,令機要科立即發出:

一日戰鬥,關系我野戰軍全部。西進勝利,可開辟今後的發展前途,遲則我野戰軍將被層層切斷。我一、三軍團首長及其政治部,應連夜派遣政工人員,分入到各連隊去進行戰鬥鼓動。要動員全體指戰員認識今日作戰的意義。我們不為勝利者,即為戰敗者。勝負關全局,人人要奮起作戰的最高勇氣,不顧一切犧牲,克服疲憊現象,以堅決的突擊,執行進攻與消滅敵人的任務,保證軍委一號一時半作戰命令全部實現,打退敵人占領的地方,消滅敵人進攻部隊。開辟西進的道路,保證我野戰軍全部突過封鎖線,應是今日作戰的基本口號。望高舉著勝利的旗幟,向著火線上去。

中央局

軍委

總政

待機要秘書取走電文後,周恩來對朱德說,他要去布置一下籌糧籌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