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34年11月30日 湘江西岸阻擊陣地

一 林彪的一軍團

林彪舉著八倍望遠鏡,站在湘江西岸腳山鋪前邊的陣地上。他蒼白虛弱,像個文雅精幹的小學教師,不像是威震敵膽、叱咤風雲的年輕將領。一軍團,紅軍主力中的主力,西征路上的開路先鋒,歷來最艱難的任務,常常落在這個軍團的肩頭。一軍團和三軍團互為左右手,交替打擊著敵人。在戰場上,他不像彭德懷那樣威猛決絕、森冷嚴苛,而是以機智、果斷、敏捷不斷取得赫赫戰果,使他和他的一軍團獲得“戰無不勝”的聲譽。

年輕,也是他獲得聲譽的條件之一,他在1931年擔任軍團長時只有二十四歲!無疑,全軍團的指戰員是敬重他們的軍團長的。

1957年9月,斯諾重新整理他在延安訪問林彪的記錄後,有個小小的附記:

早在廣州時期,1924—1925年,林彪就與周恩來合作。1927—1928年,在南昌起義中他同朱德一起,隨後在嚴寒的冬天登上井岡山與毛澤東會合。1948—1949年,林彪成為在東北華北地區常勝的共產黨軍隊中的一名受到信賴的司令員。看來林彪在軍隊的最高領導中,地位僅次於彭德懷,雖然像賀龍、蕭克、羅炳輝、聶榮臻和葉劍英等其他領導人的資歷都比林彪深。

這個附記不見得全面和準確,從林彪後來的歷程中似乎更能說明問題。在遠東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書裏,有這樣一段描寫:

毛澤東稱林彪是“無與倫比的元帥”、“無敵元帥”,斯大林贊揚他是:“中國最傑出的統帥,智力與勇氣在所有人之上,他是個赤色鐵腕。”蔣介石咒罵他是“戰爭的魔鬼”,同時也承認他是掌有軍事機密的“關鍵人物”。

此時,林彪的望遠鏡裏是一片慘烈的戰鬥景象。他當然無法看到遙遠的、隱在歷史雲霧中的、那個使他光彩眩目而又摔得粉身碎骨的權力峰巔……

中革軍委將渡口選在界首和鳳凰嘴之間,這正是去與二軍團會合的六軍團,在9月4日勝利渡過湘江的地點。

一軍團奪取全州未成,只能將第一道阻擊線選在湘江西岸,距全州十六公裏的魯班橋、腳山鋪一線的小山丘上。

腳山鋪是二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桂黃公路由西南向東北穿過,公路兩側夾峙著兩公裏多長的小山嶺,各有數個小山頭,以東邊的黃帝嶺和西邊的懷中抱子嶺最高,均在二百米和三百米左右,土石相間、雜樹叢生,是一個比較理想的阻擊陣地。

11月29日,劉建緒得悉我中央縱隊要渡湘江,而白崇禧又將金沙嘴南至界首的桂軍撤掉了,只剩下民團擺擺樣子,以便把赤色禍水引入湖南。

劉建緒為了保護老巢,即以其四個師的兵力,從全州傾巢出動,向紅一軍團二師扼守的腳山鋪陣地進攻。直到11月30日淩晨,一軍團一師才剛剛趕到,部隊異常疲倦,剛進入陣地就訇然倒地睡著了!兵法雲:避其精銳,擊其惰歸。這支部隊卻以疲憊之師抗敵之精銳了!

拂曉,敵人向尖峰嶺和美女梳頭嶺展開了第二次攻擊。6時許,十二架黑十字架式的意大利飛機投入戰鬥。

阻擊戰空前激烈了!一場浴血的拼殺!

敵人的迫擊炮和德制新式蔔福式山炮瘋狂地向紅軍陣地轟擊,陣地立即變得像生天花的孩子,滿目瘡痍,遍體鱗傷。來不及挖工事的戰士們,把敵人的彈坑當作掩體作殊死的抵抗!

那是持久不息的雷鳴,濃黑的煙雲騰騰翻滾,籠罩住了一排山嶺。

飛機低空轟炸掃射。

戰士們在“一切為了蘇維埃新中國”、“保證中央縱隊安全渡江”的口號下,不惜流盡最後一滴血!

為了紅軍的生存,為了黨中央的安全,生死存亡在此一戰了!

其實,後面還有多少次生死存亡的關頭?

12月1日是戰鬥最為激烈的一天。

淩晨,蒙蒙大霧吞沒了湘江,到處流漾著牛奶泡沫似的霧團,這對防守是有利的。

敵人看不清目標,便亂打冷炮,不讓紅軍有半刻喘息時間。炮聲在霧中顯得沉悶倉皇,落點零亂,可是,這種冷炮有時危害極大,往往歪打正著,有時恰恰落在指揮部的要害位置上。

這是一個魔幻般的世界。神秘與恐怖感同時壓在心頭。

炮火的氣浪使濃霧激蕩起來,流動起來,在被撕碎的乳白色的霧團裏露出了黑沉沉的山頭,西風從越城嶺猛撲下來,彌天霧陣迅速向湘江東岸淡散,山林、田野、沙丘、旗幟、煙火在越來越明亮的陽光下,流溢著油畫般悅目的色彩。山嶽又呈現出莽莽蒼蒼的姿影。

在敵人有飛機、大炮和精良的步兵武器的情況下拼搏,就等於敵持長矛我持匕首,只有近戰,才能發揮紅軍之長。林彪命令部隊不要過早還擊,把敵人放到陣地前沿,而後突然反擊。他借用了通俗小說中一句盡人皆知的話:“讓他們在陣地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