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6頁)

她把那張信紙輕輕撕碎,像撕一塊小小的心情,淩空撒向海面。風迅速把它們掃進了海裏,似乎不願意讓它們留在地上。海灘上只有一行腳印,向前延伸著。

爺爺的故鄉

那天上午,哦,是哪個上午呢?鄒辛記不清了,後來她回憶,也許是她回來的第三天吧,她在範村呆得已經實在是無聊了。可她的爺爺卻像找到了自己的老家一樣,整日裏在那些鄉間四處亂走。到處打聽他當年在這一帶打遊擊時的遺址。有時還驚人地記起某個婦救會員的名字,找到人一看,已經老得像一段回憶。人家早就把那一切忘了,可他卻與人家不斷地拉呱……這種懷舊剛開始還吸引著鄒辛,她很願意加入到爺爺的回憶中去。她是爺爺最小的孫女兒,爺爺很想讓她知道許多以前的事情。當然這是個無聊的暑假,她便扛著一大堆各種新奇的願望來到了範村。到這裏來,倒不是因為她對爺爺的故事感興趣,那些故事已經被爺爺重復了兒十次了。到這兒來,最多不過是給那些故事對上號兒,讓老頭兒指著那些禿山荒嶺,講述某段極細的戰鬥細節。對這一切,鄒辛早就有些莫名的厭倦。爺爺上午到另外一個村子去了,他奇怪地不再讓她去陪,執意要她在家等他。鄒辛一個人躺在大槐樹下的樹蔭中,真沒多大樂趣。這時,她想起了自己內心的那點秘密:蘇三的監獄就在洪洞縣的城西,並且還有許多她的遺物,何不趁機去看看蘇三?她被這個念頭給戳著,渾身不寧,可她卻不知如何去。這時她看到了那個很少說話一見自己便滿臉笑容燦爛的小夥子,哦,叫什麽一海的,從門外進來。他的額上全是汗,身上套一條舊軍用褲子,穿雙舊膠鞋,完全一個復員軍人的感覺。鄒辛自小兒在軍人窩兒裏長大,看到這身打扮,這會兒竟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她注視著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奶奶房子裏看見過他,當時他還笑著伸出手來。那會兒,她記得他穿著身軍校學員服,頭發板寸,迸射著一股勁道。聽說也是回來度假的,可這兩天不知為什麽,竟再沒見到他。這會兒,忽然看到他出現,她竟有種莫名的親切和好奇。

“嗨,”她向他招著手,“你幹嗎呢?”

他把身子扭過來,向她點點頭,仍是滿臉的燦爛。她發現這男孩子笑的時候真好看,鄒辛看著他,發現其實他長得挺獨特,身上散著種幹瀝瀝的味道兒,說不清有那一點,吸引著她。

那男孩子似乎並沒有在意她的存在,點了下頭,仿佛只是習慣性地點點頭,又繼續搬著他的那個破木頭箱子,向院子裏挪。

鄒辛有種被輕慢的感覺,內心湧起淺淺的不快。她在家裏時,見多了那些圍在她周圍的油膩膩的媚笑和殷勤。反而不太習慣於別人偶然對她的輕慢。她有些莫名的煩,沖著他的背影喊道:“你不會講話嗎,我的大兵哥。”

“我會講話,但不是這會兒。你沒看我需要有人幫忙嗎?我的大小姐。”那個男孩子不回頭,冷冷地拋回兩句話。

鄒辛一怔。她沒想到這小夥子,哎,叫什麽來著,對,單一海,會這樣對他。她愣了一下,走過去幫他擡住那個大箱子。那箱子真沉,她剛一擡起,就墜得她身子一歪,差點兒倒下。那個箱子嘩地一聲掉到地上,差點兒壓住自己的腳。

單一海看著鄒辛的狼狽樣兒,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可真敢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大板牙,聲音又尖利又刺耳。鄒辛惱怒了,用腳使勁踢了一下那口箱子,右腳立即反彈回來,她不由捂住腳,大聲呼痛。正在大笑的單一海見狀,立即把笑收回,似乎吃驚地蹲下,攬住鄒辛的右腳,手足無措地請她坐在箱子上,急切地問:“疼不,是不是這兒?”一邊用手輕輕按著。

鄒辛在他的急切和有節奏的捏摩中,有節奏地呼著痛。似乎她的疼在單一海的揉捏中越發加重。單一海耐著性子幫她捏著,剛要罷手,她又呼天叫地地呼痛。單一海無計可施,無奈只好一點點地捏著,她的腳散發著微微的汗臭。女孩子的腳也這麽臭呀!他低嚷著,一邊扭過鼻子。鄒辛被他的怪相逗笑了,忍不住咯咯地笑,繼而是捧腹大笑,笑得渾身上下左右亂顫。

鄒辛報復地喊:“哼,再讓你對我這樣,我最看不慣男人對我這樣了,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好像是男人都不該對你這樣了,好像你比別人多一種特權。哦,我明白了,漂亮女人天生的缺陷,就是天天渴盼人們向她獻殷勤,你怎麽也恰好是。”

“誰盼你獻殷勤了?我是說人家向你打招呼了,你還強裝什麽清高呀!”鄒辛有些嬌嗔地撣撣裙子上的沙粒,“什麽寶貝東西這麽讓你如癡如醉,太沉了,壓得人家手都疼了,你還笑。”鄒辛嬌慎地嘟起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