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8頁)

女真猶豫地看他一眼,接過來,一仰脖,剩下的小半瓶竟被她一飲而盡。單一海吃驚地瞪大眼睛。

“哎,你剩點兒好不好?再好喝也不能這樣啊!”他把瓶子搖搖,無奈地一笑,“我還以為你不會喝呐。本來客氣一下,你倒好,動真格的了。”

女真璞地笑了。她一笑臉上的青紫褪去,有了些紅暈:“本小姐對酒精天生有溶解作用,再喝一瓶也沒啥。怎麽樣?下一步你就該說,你把衣服擰擰吧,我轉過身去,這樣的俗套吧!”

“天呐,電影上的情節你記得這樣熟。不過,也真該輪到這個細節了。可本中尉拒絕模仿,而且,這洞子轉過身,也令人困難,把我那繪圖板拿來,我想看看它被淋壞沒有。”

“天下男人怎麽都你這德性。要不就是憐花惜玉如賈寶玉一般。再不就是你這種無一點紳士風度只關心個人私利的自私男人。唉,我真算倒黴。碰上了這破天氣,又湊巧碰上了你。真是今夏兩大不幸中的最大不幸。”女真邊說邊打噴嚏。同時把一直抱在懷中的畫板拿出來,一看竟有些沉默起來。半晌不語。

“怎麽,是不是淋壞了,你怎麽不說話呀。”單一海焦急起來。

“天呐,我覺得所有的地圖草圖畫好後,都該用水淋一下。……簡直有種令人驚異的美感,毛茸茸的簡直像是天筆。”女真顧自看著地圖。低語。

單一海吃驚地挪過身子,蹲在靠近女真的邊兒上,定神看那幅圖。這一看,連他也有些吃驚。圖上浸著一些深深的水跡。鉛筆畫的淺線被沖沒。那些淡淡的墨水在水中悄悄浸潤。本來很單調的細線此時像是飽蘸著的毛筆,不規則卻又神秘地豐實起來。有幾處本來畫得很薄弱的地方,被雨水一泡,線條都茸茸地鼓滿著,向前曲蜒。許多條的毛毛的絨線交織成了這幅有些過於細致的圖,竟呈現著一種粗澀的美感。天,單一海在內心低呼。現在這圖只適合於遠遠的審視,細節都被線條給淹沒了,反倒襯托出全圖的質感。似乎這殘跡只配用這樣的感覺才可能繪出來。也簡直只屬於這種感覺。單一海在畫此圖時,先用鉛筆勾的底,再用圓珠筆直描。描到一半時,圓珠筆壞了。他只好用鋼筆。現在,圓珠筆的部分如同舊跡。而鋼筆的線描則似乎散發著另外的鮮洌。

他動容地從女真手中捧過那張圖,眼中竟幾乎流下淚來。他似乎到現在才發現,圖還可以這樣畫,簡直像一幅畫,可又不是,因為它只是圖呀!

“此圖之後,也許不會再有一幅能超出此幅。簡直像我夢中所看到的。”單一海有些癡癡地看著洞外。左眼被女真的臉孔遮住了。他才發現,女真也與他一樣,深陷其中。他收回目光時,竟被她的側影給吸引住了。她低垂的眉毛真濃呀!睫毛長長的閃爍著。他驀地想起鄒辛來。她的睫毛也一樣的又彎又長呀!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女真似乎覺察到了他在看她。她的眼睛轉過來,不經意地觸到了單一海的眼光。他們還是頭一回這樣近地直視對方。單一海的內心唰地驚栗,觸電般地全身抽搐。這女孩子的眼睛簡直太可怕了,居然帶著電。他有些不可抑制地又回過頭,看到女真的眼睛也蒙著一層霧似的又清亮又憂郁,帶著一種他熟悉又陌生的東西,來回飄閃。憂郁的眼睛永遠都如一首宋詞呀,他有些心動地想。同時迅速收束住自己的目光,努力盯住畫板,仿佛緊緊逼視著剛才內心不經意閃搖出的一些欲望。漸漸地,它們在自己的逼視中,迅速地模糊了。他的內心才稍許平靜了下來,眼睛擡起來時,已多了幾分自信與平靜。

他掩飾地幹笑:“你知道你的眼睛讓我想到了什麽嗎?”

“什麽?”她似乎也才從剛才瞬間的迷離中掙脫,有些喃喃地看著洞外。洞外的雨水已漸漸稀少,間或出現了陽光,先是暗暗的光線,接著是夏日中午暴烈的白光。仿佛雨水飄飛僅僅是別人撒的水滴,與它無關似的。同時她有些憤然,這雨簡直不像雨,而更像是一種惡作劇!

“一首宋詞。詞忘了,感覺像這種詞的意境。不過,現在這感覺變了,感到像剛才的天氣。說不清的一種氣氛。”單一海怔怔地看外面驟現的陽光,內心有些隱隱的失望。心理上仿佛做了一次小偷似的。

“比喻的前半部分太暖昧了吧。”女真站起來,確切地說,半彎腰半站著,洞頂太低了。“後半部分更是讓人失望。不過,你的想像力不錯。相比之下,我寧肯相信你前半部分的感覺,我很喜歡宋詞的,難道宋詞終於溶進了我的眼睛裏?”她誇張地伸伸臂。

“不但在眼睛裏,也在身體裏呀!”單一海壞壞地笑著看她。她的身上此時真的凹凸有致,濕布已經半幹,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還淡淡地泛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