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6/11頁)

“可我討厭別人在背後跟蹤我。知道麽?一個人尾隨另外一個人比一支槍尾隨一個人更可怕,也更危險。”那女人略略帶些惡意地微笑著。

單一海發現,她笑的時候,眼睛並不笑,反而更透著種拒人千裏的冷漠。她居然只用嘴來表達笑,單一海認定這是……冷笑。

“這不是跟蹤吧,我只是好奇,有誰敢進入這座迷宮式的殘城。恰好我也對此有興趣。我是指當我進入這座城的時候,我發現我要走的路,也就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已被一個人走過了。我想我不能因為前面有行腳印,就讓自己別走了。何況這是全城唯一的一條路。”單一海輕舒一口氣,略帶嘲諷地看定對面女中尉的脖子,偷偷感嘆,那兒真白。

“你怎麽敢斷定只有一條路?”女中尉臉兒輕斜,槍拄在地上,很明顯,她的敵對情緒已轉為懷疑,懷疑往往是對一種事物的初步肯定啊!單一海看出,那是一只英國造的“赫斯”獵槍,短小粗硬,手握在槍托上,像嵌在那兒一樣,又舒服又堅強。真是支好槍,他輕輕詠嘆。聽那女中尉嘲弄地輕啟朱唇,講出第二句話來:“多麽可笑的借口。”

“這座城,不,城堡,在去年我就發現了,那時候,它的周圍一片死寂,除了風,甚至沒有一個牧羊人光臨。我慶幸是我發現了這座城。”單一海稍停頓,感覺她在聽,內心中湧出許多的語言,“我曾經三次試圖進入,我想,我發現了這座城,至少該我第一個進入吧……”

“可你並沒有第一個進去呀,我在踏入城內時,浮土上只有些小小的螞蟻留下的腳印,還有我的腳印,這說明了什麽?”

“你說的是個事實。我發現了它,卻在臨進入時,又覺得這城實際上是一座迷宮。”

“迷宮,又是笑話。我根本不在乎什麽迷宮,只在乎一路走去,我就走到了底,哪兒有什麽迷宮啊?”

“是啊,是啊,等我終於覺得有把握走入時你已經先進去了。”單一海有些小小的慚愧。這個女人真是個巫婆,伶牙利齒,占盡上風,你瞧瞧那眼睛,“並且很奇怪的走在我的直覺前面。”他補充說。

“你是說你的跟蹤,只是與我的直覺發生了重合?兩個人的直覺發生了重合?”她吱吱地尖笑,腰肢亂顫,感覺中那些該凸出的東西要碎似的。可事實總是男人的擔心都是空想式的願望。笑畢,把手伸出來,示意什麽般的,又劃回原地,“我是頭一回聽人把跟蹤解釋得這麽完美,就沖這,我原諒你了,中尉。”

單一海搓搓手,努力擠出笑來。

“我想被原諒的應該是你。知道麽?我以為我是這座城幾百年、幾千年後第一個檢閱它的戰士,我曾幻想過幾十種隆重而又神奇的個人入城式,卻唯獨沒想到跟在一個女人身後‘入城。’他輕輕地嘆息著,滿眼孤獨和無盡的遺憾。

“我很高興無意中成了別人幻想中的主角,可是,中尉,應該自責的是你,我那會兒看到這座城時,首先發現的便是城外這一大堆淩亂的腳印。我還懷疑,這人既然到了城前,可竟未進。原來是你。”那女孩子滿臉憐憫。

“你是怎樣發現這座城的?”單一海稍一沉吟。團衛生隊與團部駐紮在距此近六公裏的一個山腳下,她居然跑了這麽遠的路來打獵。

“今天我休息,早晨出來散步。這兒太靜了,靜得只剩下了我自己的腳步聲,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瞎走,就看到了這座城……哎,你知道這座城的來歷麽?”女中尉又把臉兒稍斜,這種嫵媚放在此時不太相宜,單一海老被那雙冰樣的目光給擾亂著,無法從中拔身。他還注意到,這女孩子不說這兒的風景美麗,而只說寧靜。哦,寧靜,只有寧靜才是這兒真正的美啊。單一海覺得,這女中尉不尋常。

“這城……”單一海回過頭,深深地看那在夕陽中的殘跡,“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感覺這是一座兵城。距今有可能超過兩千年,或者一千五百年,有可能是異族人建的,比如匈奴,比如……還有一種可能,也許這兒駐紮過一支古羅馬戰俘組成的軍隊……”

“古羅馬戰俘……別是又在講什麽故事吧!我發現你的想像力極好,如果不出差錯的話,你幾乎可以由此伸展下去,寫一部奇特的傳奇小說。”女中尉近乎戲謔地看定他。

“我不喜歡用幻想來解釋這座殘城。”

“所以,你尋找證據?”

“你怎麽知道?”單一海有些驚訝這女孩子的敏感。女人都是直覺和敏感的小獸,仗著這些,到處表現著自己的聰明。

“我看到那些你壘的模型了,那些東西單獨存在沒有任何意思,可把它們一旦組合起來我就有些後怕了。這座城真是一個迷宮。我都奇怪,自己居然不以為自己是走在迷宮裏。”她快活地補充,“你當過參謀吧!把個小石頭和浮土揉捏的像那些殘缺的房子的靈魂,一看就把人抓住了……可是,你又能證明什麽呢?難道,你想尋找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