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海貓被關進了海陽縣城的一間單獨牢房,高高的窗戶瀉下些許光亮。借著亮光,他見鎖門的獄警轉身要走,便吆喝道:“哎,大哥,別走啊,你見著吳大隊長說一聲,就說我這案子他斷得挺好,我滿意了,其實用不著還把我請到縣城來……給我的那個撚匠鋪也挺好,我回頭幹撚匠活賺了錢,還要請他喝酒呢!”

獄警搖著頭,理都不理地走了。海貓知道再喊也沒有用了,他看著身邊的環境,有點心虛,不太確定自己是被請來的還是抓來的。這時,滿頭亂發的老斧頭提著一個破桶走過來,他遞給海貓一個碗,舀一勺爛糊糊的糙米菜葉子倒在裏面,說:“這是你的,吃吧!”

海貓鼻子湊到碗邊,聞了聞:“還挺香的,你們吳大隊長真講待客之道。哎,你認識他吧,你幫我謝謝他,我們倆是有交情的!”

海貓所以這麽說,一是給自己壯膽,二是擔心新來乍到的吃了虧。可是老斧頭沒理他,徑自走了,海貓有些失落,蹲在地上,抓起碗裏的飯就往嘴裏塞,不料老斧頭突然回頭問道:“哪兒來的?”

海貓一愣:“喲!你會說話啊?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我虎頭灣來的。”

一聽“虎頭灣”三個字,老斧頭睜大雙眼,仔細辨認著:“虎頭灣?我怎麽沒見過你?你姓吳還是姓趙?”

“我既不姓吳也不姓趙。哦,不對,我既姓吳也姓趙。也不對,那都是將來的事兒,到底姓什麽我還沒想好呢,那要看將來是我爹他們家人對我好,還是我娘他們家人對我好。現在我姓海,我叫海貓。”

老斧頭又問:“那你在虎頭灣住在吳家還是趙家?”

“我住自己家,就是虎頭灣那個撚匠鋪,我爹娘用命給我換來的房子,挺寬敞的,還有幹撚匠活的家夥,我海貓這輩子有著落了。”

聽了海貓的話,老斧頭吃了一驚,可能他在監獄待慣了,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輕聲說:“撚匠鋪?嘿,咱們倆怎麽這樣有緣啊?”老斧頭哪裏知道,這個緣是吳江海讓他跟海貓結下的。

話說吳江海離開虎頭灣,一邊命人將海貓送進大牢,一邊向縣長做了匯報。不料縣長聽罷,眼睛瞪得溜圓:“廢物!你保安隊全軍出動,這麽大的動靜,去了兩天,就給我抓了一個共產黨回來?”

吳江海解釋道:“虎頭灣總共兩千六百四十三口,我按著人頭篦頭發似的篦了好幾遍,真就一個共產黨。不過,這個共產黨一個頂十個……”

縣長打斷他的話:“你放屁!除非他是王天凱。”

吳江海陰笑著說:“他可以是王天凱啊!”

“別他娘的放屁了,虎頭灣都是老坐地戶,誰不知道誰呀?都沾著親帶著故的,你抓回誰來不得有一堆人做證,他怎麽能是王天凱呀?”

“縣長大哥,您有所不知,這個人他不是虎頭灣的老坐地戶,沒爹,沒娘,還沒姓,您說他是王天凱,他就是王天凱。”

縣長聽到這句話一下子來了精神:“你讓我想想,哎,有點兒意思……”

循著縣長想出來的那點“意思”,吳江海親自提審海貓。海貓仿佛見到了親爹似的,說:“吳大隊長,我一直找您呢,您是知道的,我跟吳大小姐同生共死過,那交情還有的說?您是她叔叔,那就是我叔叔,咱們爺倆之間有啥事用不著到這種地方來說啊……”

吳江海說:“你別害怕,我就是問問你過得好不好,但是我們這兒有規矩,都得在這裏邊問,你坐吧!”海貓坐在吳江海指著的對面的椅子上。“我上次在虎頭灣給你做主以後,吳家和趙家都給沒給你錢?聽說你沒拿這錢去買棺材,自己給你爹娘各做了一口?後事料理完了吧?”

海貓討好地答道:“還沒完利落呢,就差豎碑了,我讓您家大小姐給寫碑,她識字斷文,保證能寫好了!您趕緊放我回去吧,人家幫我忙,我總得謝謝吧?”

“你別著急,既來之,則安之嘛。我這也是公事公辦,你就把這些日子在虎頭灣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地好好說說,本大隊長聽聽,文書記記,也就算這個案子了結了,好吧?”吳江海指了指一旁的文書。

海貓來了精神:“哎,您走了以後啊,我海貓冥思苦想,那是三天三夜沒睡覺啊,一口水我都沒喝,滴米未進,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好歹一百多斤,五尺漢子,爹娘雖然死了,可是我得好好地活著,活出個人模樣來!”

海貓激動了起來,一會兒站,一會兒坐,連說帶比畫,吳江海向文書瞟了一眼。文書開始記錄。海貓說得唾沫星子亂飛,文書記得手腕子酸軟。最後,文書起身拿著記錄好的紙給吳江海看。

吳江海接過看了看,點了點頭,將口供遞給海貓:“你就畫個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