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傷在該死的胸口(第7/10頁)

我們期待陸戰隊員圓滿完成任務,在聖誕節安全歸來。

——喬治,安娜,喬納森,阿什利,勞倫·沃克勒

我點回先前的搜索結果。等待網頁刷新時,我環顧房間。四壁間空空蕩蕩,一張單人床墊淒涼地躺在地板上。寂靜。我回頭看屏幕。搜索結果中還有視頻。我點開一條Youtube視頻鏈接。

屏幕上,人們在一棟學校大樓前蜿蜒排成一隊——費爾霍普高中,我猜。看上去就像伊拉克人在首次選舉中排隊的畫面,每個人都耐心而嚴肅。這是在為沃克勒守靈。整個社區都參與了悼念。我想我依稀看見博伊蘭,身穿軍營制服,但視頻的圖像太差,很難分辨。我合上了電腦。

公寓裏沒有酒,可我也不想出門。在這座城市我一個老兵也不認得。我不想和平民講話。我躺倒在床墊上,一股撕心裂肺的情緒襲上心頭——你或許可以稱之為悲傷。我意識到為什麽沒人通知我沃克勒的死。我身在紐約。我已離開陸戰隊。我不再是陸戰隊員。

那個星期六,我和銀行家埃德看了場紀錄片。埃德的建議。那部影片是關於退伍老兵如何融入平民生活。四個主角身份各異,有國會候選人,也有頹廢到只剩一副皮囊的流浪漢。其中一人是無限制格鬥士但罹患創傷後壓力症,他講述了在海外的一次事故。他誤向平民車輛開了槍,死的是個小女孩,和他的女兒一般大。

放映結束後,拍攝紀錄片的夫婦起身回答了觀眾提問,隨後來到一個小型接待席與觀眾交流。我走過去感謝他們拍了這部電影。我告訴他們片中關於回歸平民生活的困難體現得還不夠,但我尤其欣賞他們避免表明政治立場,否則會妨礙故事的講述。我感覺自己是房間裏唯一的老兵,因此比任何人都更有資格置評。假如我看到誰的頭上晃動著“伊拉克自由行動”參戰老兵的球帽——哪怕只是一頂,我他媽也會老實閉上嘴。

“非常震撼。”出門時,我對銀行家埃德說。

他提到那個無差別格鬥士講述殺死小女孩的場景。

“是的,”我自信地說,感到在這個領域自己又有發言權,“知道嗎,我在伊拉克見過很多受傷的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語塞。喉嚨緊得無法出聲。這完全出乎預料。我想告訴他那個自殺式汽車炸彈的故事——那故事我已經講得爛熟,有時不得不假裝難過,以免顯得鐵石心腸,但此時我一個字也講不出。我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然後沖到樓上的洗手間。我找了個隔間痛哭,直到情緒穩定下來。

那件事令我驚訝,也令我羞愧。走出洗手間後,埃德和我對剛發生的事都只字不提。

回到住處,我點開國防部網站,瀏覽最新的傷亡名單——他們在我眼中抽象而空洞。於是我用谷歌搜索“陸戰隊9團1營”——沃克勒所在的營,然後閱讀搜索到的文章,觀看相關的Youtube視頻。

有了互聯網,你可以整天什麽也不幹,只是觀看戰爭視頻。槍戰錄像、炮擊、炸彈襲擊,應有盡有。有陸戰隊員解釋沙漠裏的酷熱、沙漠裏的嚴寒、向人開槍是什麽感覺、殺死平民是什麽感覺、中彈是什麽感覺。

我坐在公寓裏,聽那些音頻片段。關於自己心中的感覺,我找不到答案。面前只有需要準備的考試、待讀的書、未寫的論文。合同、流程、侵權、律師。多得讓人發狂的工作在我腦海深處浮現。我把它們拽到眼前。

接下來的幾周裏我不再去想在阿富汗的陸戰隊員。我全身心投入工作。繁忙的日子裏,時間失去了意義。

我在紐約大學交個朋友很不容易,第一學年我也沒和誰約會過。最初我瞧不起那些同學,但當你獨處足夠長時間以後,你還是感到悵然若失。最終那個女孩找到了我。她對待法學院的態度也如同一個亢奮的酒鬼開車——她很早就察覺出我們倆的這一共同點。

一天她把我拉到一旁,告訴我一些你不會隨便和人講起的事,那種你只會告訴死黨或心理醫生的事。“我想我可以信任你,”她講完自己受盡虐待的童年後對我說,“因為,你知道,你也得了創傷後壓力症。”我沒得創傷後壓力症,但我猜她之所以這麽想,是因為在公眾眼中這種病已成了退伍老兵詭異的代名詞。不管怎樣,我沒有反駁她。

“你看,”她說,“我高個,金發。我能做女孩那些事。但最終我總得告訴別人。他們會想,這姑娘精神出問題了。”

我點點頭。那正是我當時的想法。

“我不想拿我的痛苦和你比,”她的話令我驚訝,“我的只是,沒什麽好說的,我肯定你的經歷……”

“我沒什麽經歷。”我說。

“好吧,我不是說我的經歷和你的一樣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