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窯中的祈禱[37](第8/12頁)

“你認為你能控制發生的事,”我說,“你不能。你只能控制自己的行動。”

“不,”他說,“有時你甚至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他頓了頓,垂下頭,“我一直在努力做我認為藤田想做的事。”

“那很好。”我試圖給他一些鼓勵。

“這座城市是邪惡的,”他聳聳肩,“我也做著邪惡的事。我身邊全是邪惡的事。”

“比如?”我說,“什麽邪惡的事?”

“阿科斯塔已經瘋了,”他說,“阿科斯塔已不再是阿科斯塔。他瘋了。”他搖了搖頭,“你怎麽能說這地方不邪惡呢?你到外面去過嗎?”他對我冷冷一笑,“不,你沒有。”

“我出過安全區,”我說,“我的車被炸過,有一次。但我不是步兵。”

羅德裏格斯聳聳肩。“假如你是步兵,你會明白的。”

我字斟句酌地說:“這是你選擇的生活。沒人逼你入伍,當然也沒人逼你加入海軍陸戰隊的步兵部隊。你以為在這裏會見到什麽?”

羅德裏格斯似乎沒聽見我的話。“當阿科斯塔說,我要做這麽件事……他得到了大家的信任。蒂托羅卻得不到,他一句屁話也說不出,因為他是個娘娘腔——這誰都知道。但是我,我也能得到信任。我能讓阿科斯塔慢下來。”他笑起來。

“我曾以為你能幫助我,”他臉上浮出怨恨的表情,“但你是個神父,你能做什麽?你需要保持自己雙手幹凈。”

我緊張起來。仿佛他剛打了我一拳。

“沒有誰的手是幹凈的,除了上帝,”我說,“而且,除了祈禱他賜予我們履行義務的勇氣,我不知道我們還能做什麽。”

他笑了。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對他講的這些話,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相信任何話。在拉馬迪,話語有何意義?

“我已經不再去想上帝了,”他說,“我想藤田。”

“那是恩典,”我說,“上帝的恩典,讓你牽掛藤田。”

羅德裏格斯嘆了口氣。“看看我的手。”他把雙手攤在我面前,長滿老繭的手掌朝上,然後他把手翻過來,伸直手指。“我看上去很平靜,是吧?”

“是的。”

“我已經不睡覺了,”他說,“幾乎一分鐘也不睡。但你看我的手——看著我。看看我的手。好像我很平靜。”

羅德裏格斯走後很久,我還沉浸在我們的對話中。“你是個神父,”他說,“你能做什麽?”我不知道。

當我還年輕的時候,我曾被一位父親痛罵過。我當時在醫院工作。他剛失去了兒子。我認為神父身份賦予自己說話的權利,因此醫生剛一宣布死亡我就過去寬慰他,說他的孩子已在天堂。愚蠢。在所有人當中,我應該最能體會他的感受。十四歲那年,我失去了母親,她罹患一種罕見的癌症,類似那位父親的兒子的病症,她死後我得到的每一份空洞的同情只能加深年少的我胸中的悲憤。但這種陳詞濫調總在最不適當的時候脫口而出。

這位父親看著他健康的孩子一點一點失去生命。那一定讓人發狂。幾個月來無法預料的急診。短暫的好轉和不可避免的復發。疾病無法阻擋的進程。最後那晚,他的妻子在恐懼和悲痛中倒在醫院地板上,一遍遍地尖叫“我的孩子”。醫生反復詢問那位父親,是否要為延續他孩子的呼吸作最後一搏。可想而知,他同意了。於是他們用針頭穿刺孩子的身體,施行急救手術。在他面前遵照他的要求折磨他的孩子——那是他絕望的努力,只為讓那個注定逝去的幼小生命多活幾分鐘。最終留給他們的是一具小得可憐、飽受創傷的屍體。

然後我出現了,在化療之後,在足以令他們破產的賬單和夫婦兩人職業生涯遭受的重創之後,在幾個月來希望與絕望的纏鬥之後,在每一種可能的醫療幹預剝奪了他孩子死亡的尊嚴之後,我竟敢暗示某種善果從中而生?那是令人難以忍受的。令人作嘔的。卑鄙的。

我想,有關來世的希望同樣無法給羅德裏格斯以慰藉。許多年輕人並不真正相信天堂,至少不是認真的相信。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地球上也應存在一些慰藉。一些恩典。一些憐憫的證明。

那位父親絕望過,但至少他能直面人生,不被幻象左右,不會奢望信仰、祈禱、善良、尊嚴抑或宇宙的神聖秩序能消除痛苦。在我心裏,那是一切關於宗教嚴肅思考的前提。和聖奧古斯丁一樣,我們在羅馬城的陷落之後還能說些什麽呢?唯有奧古斯丁的回答:“上帝之城”只是悲劇之後的一種慰藉。羅德裏格斯、那位準下士、查理連乃至整個營,他們的處境全然不同。對於仍在遭受攻擊的人來說,你如何在精神上幫助他們?

我沒有答案,因此決定向曾經的導師求助。康奈利神父是一位年長的耶穌會會士,高中時教我拉丁文,在職業選擇的問題上和我有過長談。他不用電子郵件,所以過了好幾周我才等到他用打字機寫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