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兵馬三 第2節

馬三的部隊是軍區司令部的一支直屬團隊,駐紮在市郊20公裏處,依山不傍水,占地極大,營內有樹林,有田地,有魚塘,有荒地,房屋大多是20世紀50年代的老房子,只有一層,頂子呈人字,青磚裸露,門窗窄小。因為營院實在是大,加上營房四處分散,房屋四周植滿幾十年的樹木,樹木高大蔥郁,屋子就更顯得又小又隱蔽,乍看去,營院一點不像個軍營,倒很像個靜謐的農莊。木工房像農莊跳出的馬棚,孤零零坐在營院東頭的一片樹林間,到鬧熱的團部走路要十幾分鐘,跟最近的二營也有幾畝田地的間距。老兵們都知道,木工房早先是團裏的彈藥庫,後來因為四周樹木越長越盛,濕度越來越大,才不得已遷走。因為跟大部隊分得太開,以至嘹亮的軍號飄到這裏時,也幽遠得若有若無的,常常要側耳細聽才能聽見。快三年了,小楊就在這昔日的彈藥庫內孤獨地打發著每一個被拉長的白天和夜晚,現在突然來了個夥伴,這對他說自然是件高興又高興的好事。所以這天晌午,當馬三扛著背包立在他面前時,盡管馬三臉上堆滿了明顯的不快甚至敵意,但小楊還是高高興興地歡迎了他,幫他又是洗塵又是鋪床的,像個老大哥。其實兩人是認識的,因為班長的木臉盆就在這裏做的。小楊看馬三老掛個臉的,好像看出了點名堂,問:小馬,你是不是不想來木工房啊。

馬三很不了然地,當兵還是做木工有毬意思!

這麽說你是真不想來小馬?小楊還是客客氣氣的。

馬三說,不想又怎麽了?

不想當初你就不該來給班長做木臉盆。

可……

可什麽呢?小楊硬了口氣道,你不想來當初就不該逞能,這我當時就同你說過的。

馬三心想,當時老兵確實說過這話,但自己卻沒聽他的。

現在來了就來了,小楊又柔了口氣說,這裏就是有點無聊,其他也沒什不好。今後有咱倆合起,無聊也不會太無聊的。

兩人於是過起了形影不離的日子。除了禮拜日,每天早上兩人都跟著幽幽的軍號聲起床,跑三分鐘步,趕到機關食堂門前,會同參加機關人員出早操。早操回來,刷牙洗臉,方便方便,打掃打掃室內門前衛生,差不多軍號又遠遠地飄過來了,這回是開飯號。開飯號一響起,小楊就推出自行車,騎上,差不多還是三兩分鐘,又到了機關食堂,排隊打飯菜。等馬三走到食堂時,小楊的隊多半已排到位了,馬三只要上桌吃就行了。老兵給新兵排隊打飯,情理上好似有點說不通,但馬三不會自行車,這就沒法了,總不能讓他以步代車,這才是情理說不過的。再說,小楊似乎也不是那種以老賣老的人,不在乎那麽多。

吃完早飯,小楊一般不騎車,推著車,和馬三一道不緊不慢地往回走。一是不必要趕回去扣個上班的鐘點,反正上不上班、啥時上班都是自在的;二是剛填滿空肚子,這樣慢慢走走似乎有好處(要不那些當官的都這樣)。走回木工房,有活路就做,沒活路就自由自在的,想幹什麽都行。活路多半是些修修補補的活,這裏門窗壞了去修修,那邊要個板子架子什麽的做一做,要不就是給哪個領導釘只郵件箱或者給家裏做個小東西什麽的。這些活統共加起來,恐怕還不夠小楊或馬三一個人使力氣幹上七兒八月的,所以說活路實在是不多。但若想走脫木工房去哪幹個什麽或找人扯扯淡尋個開心什麽又是不行的,因為萬一哪個領導突突然然上門來,找不到人咋辦?要說木工房討厭就討厭在這,活不多,想出去耍耍不得,在家一個人耍又耍不出名堂,只好變法子地找活幹。比如在木工房周圍理出幾壟地,種種菜蔬,這就是小楊找來的活。現在馬三來了,自然也是馬三的活,兩個人沒事常常泡在菜地裏忙乎忙乎。這事情找得好,既打發了時間,又落得了好名(免費送給機關食堂,人人受益)。但好名馬三是輪不上的,畢竟這是小楊創的業。

小楊這人,馬三處上一段時間就看出來了,是個實誠人,對人很隨和,雖說話不多,但說的都是實在話,做個事情也是認認真真的,給人有種靠得住的感覺。兵當的時間不短,已快四年(超期服役一年),實實是個老兵了,卻沒老兵的一點油滑勁,對自己要求還像新兵一樣嚴。以這樣子看,馬三想他一定是想留在部隊改個志願兵什麽的。這也是馬三的願望,也是所有農村兵的願望。如果小楊改上志願兵(而且這種可能性很大),那麽馬三今後要改就難了,畢竟一個小小的木工房不可能留兩個志願兵。這麽說來,馬三到木工房確實是擇錯了道,不說什麽,就是連個希望都難以看見。所以,馬三來木工房的表現談不上好,再說就是想表現也輪不上他,前面還有積極要求上進的老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