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下有什麽事也不管的母親,比如楊燹故去的媽媽;也有什麽都管的女性——比如這位繼母。

她又在吩咐什麽?砌花壇?她剛來時不是主張拆嗎?說汽車進庫不方便。原來那不方便已成歷史,爸爸不用每天乘車出去上班、開會了。

大概父親不贊成這工程,他有一盆金魚就夠享受了,繼母和父親在吵鬧,見楊燹進來,兩人一齊住嘴,擠出微笑來共同對付他。

他是不好對付的。

前兩天他宣布考試結束即和黃小嫚結婚,父親與他翻了臉。繼母認為切不可跟他來硬的,他已摸準楊燹的脾氣,得靠感化。

“小燹,你看這裏弄個花壇怎樣?”繼母熱情洋溢。

“沒事你們就弄唄,”

“……哎,你別走啊!”繼母看看父親,“你爸爸要跟你談談。”

“是現在,還是等我歇口氣?”

“你歇歇到我書房來!”父親道。

楊燹上了樓。黃小嫚見他進來,慌忙把一件東西掖到了床下。

“你剛才在看什麽?……你爸爸的信?”

她連連搖頭:“你考完了?考得好嗎?”

楊燹收回探究的目光。她已經夠膽小了,不要再嚇著她。她那雙眼睛留著童年挨打的記憶。

“今天愉快嗎?一直呆在屋裏?”楊燹脫下軍裝,掛到門後。

“你考得怎麽樣?”她下意識坐在剛才藏掖東西的地方。那個秘密值得她這樣驚慌?她不自然地笑著。她似乎不具備笑的機能,一笑,臉上的紋路不怎麽合理。

楊燹伸了個懶腰:“晚上我們出去散步,順便買買東西。給你買兩件漂亮衣裳,要做新娘子啦!”他在她頭上捋了一下,又把她的腦袋摟進懷裏,“管它考得怎樣!”

“你沒有發現……你沒有發現我變了嗎?”她在他懷裏說。

“變了?”楊燹直視她,“什麽變了?”

“我去……喏,你看!”她指指自己的頭發,那是剛燙過的,一股頭油香味。

楊燹看著她又臊又幸福的神情,心忽然往下一墜:你對她竟這樣不關注!你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她,你盡量不去認真看她……換了喬怡,哪怕她換一根頭繩,你也會覺得不順眼。

小嫚在期待回答。實話告訴她吧:你壓根兒不記得她的頭發在這之前是什麽樣。可他卻撒了謊。

“不錯。比咋天漂亮多了!”

應該吻她一下——在這時候——可他的嘴唇逃開了。他怕引起她的企望。他燃起一支煙。你不能再做得象樣一點嗎?……

而小嫚是知足的,她並沒有非分之想。因為剛才那句“誇獎”,她心裏已經夠踏實了。她沒嘗到過愛,認為愛就是這麽回事。

父親在叫他。

父親在他身後關上房門。哥哥什麽時候來了,看來他們三個人是約好的。

“火並”就要開始。楊燹進入“戰鬥”狀態:“什麽事?……”

“你先坐下。”繼母說。她指指早就預備好的椅子。

偏不。我就這麽站著,而且還要抖腿。

“楊燹,你太不為家裏著想。你找什麽樣的對象不是你自己的問題……”楊家老大說。

“怎麽?你們不是一貫把婚姻叫作‘個人問題’嗎?”

“父親老了,你應該為家裏……”哥哥用溫和而單調的聲音繼續說。

“算了!”楊燹笑笑,“你為家裏想過什麽?你想到父親的時候他就得為你勞大駕了!不是調動,就是晉升,只要在爸爸權力範圍之內的,你全想到了。所以爸爸離休後你從—星期回來三次改成三星期回來一次,因為爸爸對你沒用了。得啦,想著你自己去吧!想著怎樣把你在領導面前的好印象保持下去。”

“好,好,爸,這次您可是聽著的,別事後又一分為二,各挨一半罵。不關我事。楊燹,誰能管著你啊?!”他氣哼哼走出書房。

“爸,”楊燹搶在父親前面說,“要是您也是這套話,我就告辭了。”他站起身。

繼母“哎”了一聲。父親把轉椅轉向墻壁,楊燹出門後,聽見父親連吼了兩聲“野蠻”。

他轉回身,對父親柔聲道:“明天再談。明天我和您平心靜氣地談,好嗎?”

父親陰沉地目送他。

他們總是幹涉他。若幹年前也是這樣——

那是一個星期天,楊燹約喬怡散步。喬怡立即發現他那匆忙的樣子,並非打算散步。

“到底去哪兒?”

“隨便走走。”

“隨便?我看好象是一條早就策劃好的路線!”

他領她走到這條小街上,一個並不顯眼的院門前。他象突然拿定主意似的說:“進去坐一會。”

“這是什麽地方?,

“……一個朋友家。”

“這個朋友有趣嗎?”

“怪乏味的。”

“和你比起來呢?”

“我是小巫見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