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6頁)

“你肯定俺說了沒事?”翠兒自不放心。

“能有啥事,你看上去是幫他們……”郭鐵頭退回了原處。

“那……幹啥讓俺幫他們呀?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啊?”翠兒急得流出汗來。

“翠兒,毛主席說了,抗日戰爭是持久戰,是要動腦子的長期戰爭,尤其是咱敵後的抗日,你別問那麽多了,做好這件事,你大功一件,俺就批準你為遊擊隊員,明年就為你申請入黨。”郭鐵頭道。

“俺……不想做那麽深……”翠兒低著頭,捏著盤疼的腿腳。

郭鐵頭半晌沒說話,在黑暗裏看著翠兒,他在懷裏掏索著,一會兒拿出了一摞東西,輕輕放在桌子上,屋裏很黑,但翠兒還是看清了那是一摞銀元。

“翠兒,想想你爹媽,想想老旦,想想兩個孩子,想想咱的板子村,這是你死我活的事兒,抹不開腿,別不開眼,你不做下去,真以為孩子能長大了?這村子能活下去?鬼子一天不走,這一天你就別想。”郭鐵頭穿鞋下了炕,又說,“你早就做得深了,從你和李二狗睡覺那天開始。”

翠兒心裏一涼,眼前一黑,屋頂像塌下來一樣。

“下來吧,看你準備燒紙,咱一起,俺也給俺娘燒點兒。”郭鐵頭走過來伸出手,攙起了翠兒的胳膊。

第二天,翠兒安頓好兩個孩子,挎著籃子去趕集兒。集兒在板子村和藍頭村之間,本來初七小集兒,十五大集兒,鬼子來了之後就只剩十五一個不大不小的集兒,幾個村子的人都在這裏買賣家用。鬼子在出入口都布了崗哨,進去的有個趕集證,出來的必須交還,買了什麽換了什麽都要和把口的偽軍說幾句。

翠兒拿出幾塊法幣,先去買了二尺布,再買了兩斤鮮豬肉,一斤鹹熏肉,半斤羊肉餡,一條小鯉魚,一兩大料,兩根景家麻花和一小桶香油。她坐在一個攤子上吃了碗羊肉燴面,喝了一碗不翻湯。她故意坐在人多的地方慢慢吃,走的時候想了想,又去買了兩包煙,籃子裏裝得半滿,再給孩子買了些大京棗。正準備沉甸甸地往回走,山西女人冒了出來,她拉著翠兒去幫她看布,說要做一身秋天的新衣。翠兒拗不過這討厭的女人,她更沒推掉這十幾分鐘的理由,便跟著去了。

山西女人挑了塊帶蘭花的青麻布,似乎上次來就講好了價錢。翠兒一個勁說好,她就一個勁說不好,翠兒改挑毛病,她就說其實還行。翠兒幹脆閉了嘴,她便問你要不要也做一件,並立即開始和賣布的講起新價錢,兩件一起做怎麽也要便宜些。她逼著翠兒接下這了不起的便宜,翠兒想早完早了,幹脆認了,乖乖掏出錢來。

回村的路冗長無趣,更多了山西女人無休止的嘴舌,她謝天謝地送走了自殺的婆婆,滿心歡喜地等著媒婆的消息,她不能允許自己才二十五六就守活寡,和買衣服一樣,她要拉著翠兒墊背。

“翠兒,俺看你今年就要找一個,找個踏踏實實的、舒舒服服的,俺覺得漢奸劉對你就挺有那個意思的……你別不承認,俺可都聽見了。村子裏那麽多守活寡的,憑啥就往你院裏去?一去就個把時辰?男人你還不曉得?看見你雞巴硬了,壘墻頭也擋不住,看見你要是不硬,你光著腚他也不稀罕。漢奸劉是個長遠人,鬼子身邊的,定是將來吃香的,鬼子才不要在這兒待一輩子,你看那個田中,老婆孩子啥的都沒帶來,那能待得住?那就是準備哪天回家的,可是他回去了咋辦?總得有個人管著是不?那還能是咱村兒裏人?定是這個漢奸劉啊。”

“你別這麽瞎嚼說,你那麽稀罕你去聯系,俺拖著兩個娃,吃不了這個香。”翠兒加快腳步,卻被山西子拽得慢了。

“哎呀,剛不是說了嗎?人家就稀罕你哩,俺用不著你操心,別看拽著老的小的,媒婆子勤快著呢,俺想挑一個藍頭村那邊的,聽說家裏有一頃地、三頭牛,門檻都是銅做的……可聽說那人是個斜眼子,俺可不吃這個虧,應不下俺的條條,才不要給他暖被窩。”

山西子一路說個不停,翠兒心裏裝著事,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她,路邊的棒子地沙沙拉拉,像藏著郭鐵頭那樣的人。翠兒至今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麽繞過炮樓鉆進村裏,又來到她那個小小的院子,也不明白鬼子都瘋成那個樣子還是捉不住這些耍命的人。她只知道從那天起,她開始生活在新的危機之中,像一個老鐘表裏那個擺來擺去的東西,你要麽這頭,要麽那頭,停在中間那鐘就會死。而顯然的是她只能擺到郭鐵頭的這一邊,要是擺回去,八成是棒子地裏那些碎爛的屍體。但往這頭如果擺不好,又沒準會變成村口樁子上抽爛的郭石頭。如此她羨慕地看了眼喋喋不休的山西子,為這個女人始終沒心沒肺眼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