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血的黃河(第4/4頁)

天天都有人排著小隊挑著扁擔來慰問,士兵們從他們眼裏看到不一樣的信任和希望,他們真拿自己當東西看。這熱烈團結的抗戰氣氛讓老旦淡忘著那些撕不去的傷痛。他有時恨不得鬼子明天就上岸,塞到刀下過把癮,弄死了再割成一條條的讓二子烤肉串兒。

老旦是臨時副連長,按要求要參加營部會議。連長是麻子團長以前的勤務兵,也是駐馬店的,告訴他去開會坐著聽就行了,別在會上放屁,也別抽煙,更別像在營房裏那樣蹲到凳子上去。老旦乖乖聽了,開個會比打仗還緊張。見了營長嚇一跳,就是那個到村裏征兵講話的,今天才知道叫王立疆,說話像身板那麽刻薄,一見面就問老旦為啥有股鹹帶魚的味道。

最近三天兩頭地開會,下達團裏明確的作戰指令,訓練也變得更狠,還要讓戰士們認字,要認得幾個日語,這不要命麽?開會多了,老旦逐漸有了些做長官的心得,開始關心下屬的吃飯穿衣生辰籍貫,了解二裏地見方陣地上的情緒。“昨晚睡得好麽?”“傷口還疼麽?”“想老婆了吧?”“哎呦你小子吃胖了哩。”種種關懷用語他很快學會,賺來感激和信任。連隊裏又補來更多的新兵,和他剛來的時候一個傻球樣。沒多久,大家開始尊稱他為“老連長”,省去了那個晃悠悠的“旦”字。

小道消息無孔不入,讓整個城市都燥熱不堪。傳說武漢外圍和鬼子已經開戰,廝殺得昏天黑地,每天有幾十架國軍飛機晃來晃去,終歸是去得多回來少。它們走了,江岸就安靜得沒人似的。戰鬥仿佛隨時可以發生,卻總是不來,大批傷兵從下遊運回來,卻沒帶回確鑿的信兒。戰士們像被打足了氣的皮球,撐著鼓鼓的鬥志無處發泄。喇叭裏雄壯的軍歌聽得反胃,那些電影再不能嚇著戰士們,看得也索然無味。送吃送喝的慰問團也不多了,唱戲的也不來了,香煙和擦屁股紙眼看就不夠用了,不管等什麽,等待這事兒,長了誰也受不了。

老旦沒事就擺弄各種槍,還把手榴彈拆開看是咋球回事,夜裏無人,也會拎著刀揮弄幾下。馬煙鍋那奇特的刀法刻在他腦子裏,這是拼命的本錢,半夜裏便耍得認真,也時常耍出些豪邁的味道,累出一身大汗,站在垂著滿月的江邊,讓揮砍四方的沖動驅趕著惆悵。二子見他半夜裏哢嚓哢嚓,遠遠蹲著望他,等他事畢就湊過來,夾槍帶棒地調侃。

“咋了?學功夫對付你老婆?”

老旦嘿嘿陰笑,做勢要劈了二子,二子就跑,江邊有棵沒毛的大樹——因為妨礙射擊,枝葉都被扯光了。二子猴子一樣上去繼續說著他老婆的孔武,覺得老旦在炕上也是被女人日的。老旦要爬上去揍他,二子卻哼著豫劇撒下尿來。老旦氣急,丟上去各種石頭,打得二子吱哇亂叫,在月光下縮成一只藏頭露腳的夜貓子。

那一天,老旦格外想家,夢裏就回到炕頭,輕推開歪斜的房門,撥開棗核做的珠簾,掀開溫熱的棉被,烙鐵一樣覆在熟睡的翠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