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茶葉快船”(第4/11頁)

可是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他對自己說。我可怎麽辦?自然,他處理這事跟一次軍事訓練一樣。節目一演完,他就打沖鋒似的到休息室裏去洗手洗臉。手指甲裏留下的油泥,用一把小刀把它剔出來。他的短發用水打濕,讓它能各就各位。對軍服的檢查,其嚴格程度猶如一個將級軍官,刷去塵土,撿盡絨毛,在鏡子面前退後幾步,確定他的皮靴已經發亮得象一個真正的軍人那樣。當時他沒有注意到,在男賓休息室裏別的男人都在強忍住笑瞧著他,猜到了這套規定動作是為了什麽,在祝他走運,還捎帶著一點醋意。米沙對自己的外表感到滿意之後,離開劇場,向看門人打聽這位藝術家的房門在哪裏。這花了他一個盧布。打聽到之後,他繞過街區,來到後台入口處,那裏又有一個看門人,這是一個留胡須的老頭子,厚大衣外戴著為革命服務的軍功勛表。米沙本來希望從看門人那裏得到一個軍人對另一個軍人的特殊禮遇,結果卻看出他把所有的女舞蹈演員都視為自己的女兒——而不是可以扔在土兵腳下的浪蕩女人,肯定不會!米沙考慮過塞錢,但是他還算頭腦清醒,沒有把他當做一個拉皮條的人。相反地,他斯斯文文地;合情合理地、如實地說,他傾心於一個女演員,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想認識她。

“為什麽?”老看門人冷冰冰地問他。

“老爺爺,她向我微笑來著。”米沙用一個小男孩似的膽怯口吻回答他。

“那麽說,你們相愛了。”答復是嚴峻的,但是過一會兒,這看門人的臉色變得若有所思,“可是你不知道是誰?”

“她是在——一排人當中,我的意思是,她不是主角,人們把那個叫做什麽?我至死也記得她的臉。”他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看門人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看見他的軍裝是正規生產的,他站得筆直。這不是一個虛張聲勢的人民內務委員會軍官,那種人在狂言妄語中充滿伏特加的臭氣。這是一個軍人,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中尉同志,你是一個走運人。你知道為什麽嗎?你走運,是因為我曾經是年輕人,現在我老了,但是還記得清楚。再過十分鐘的樣子,他們要出來了。站在那邊,別做聲。”

一下子等了三十分鐘。他們才三三兩兩地出來了。米沙見過劇團的這些男演員,也跟別的大兵一樣揣想過在芭蕾舞團工作的男人。一想到他們牽著那麽漂亮的女孩子們的手,他的男子氣概就覺得受到了傷害。他現在把這些想法都扔在一邊。突然,大門開處,一道淺黃色的光芒照亮四周,使那沒有街燈的黑暗的小巷子為之生輝,他也眼花繚亂,幾乎沒有認出她來,她卸裝之後太不一樣了。

他注視那張臉,好肯定是不是她。他向她走近,比他德國人火力下接近目的物幹得還要仔細。

“您是坐在十二號的吧。”在他還沒能鼓足勇氣談話前,她先搭腔了,她有歌唱家的嗓子!

“是的,藝術家同志。”他結結巴巴地答上了一句。

“您看戲看得高興嗎,中尉同志?”一個膽怯的、卻又是某種召喚的微笑。

“妙極了!當然。”

“年輕漂亮的軍官坐在頭排,我們可不多見。”她議論開了。

“這是單位發給我的票,對我工作表現的獎勵。我是一個坦克兵。”他說得很自豪。她說我漂亮!

“坦克兵中尉同志可有個名字嗎?”

“我是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費利托夫中尉。”

“我是葉蓮娜·伊凡諾娃·馬卡諾娃。”

“對—個象您這麽瘦的人來說,今晚太冷了,藝術家同志。附近有飯館嗎?”

“飯館?”她笑了,“您不常來莫斯科吧2”

“我們師駐紮在三十公裏外,不過我不常進城來。”他承認。

“中尉同志,就連在莫斯科飯館也很少。您能到我的公寓去嗎?”

“嗯——可以。”他剛剛結結巴巴地回答上來,後台的大門又打開了。

“瑪爾塔”葉蓮娜對那剛出來的女孩子說,“我們有一個武裝保鏢護送回家了。”

“塔尼婭和列莎也來了。”瑪爾塔說。

這樣一來,米沙真的得到了解救;到公寓走了三十分鐘—莫斯科地下鐵道還沒有完成,這麽晚了,走路比等電車要好一些。

米沙還記得,她卸裝後更美了。冬天的寒氣賦予她雙頰以全部所需的顏色,十年的緊張訓練使她走起路來那麽雅致動人她在街上輕快地飄行,象一個幽靈;他卻在笨重的靴子裏蹣跚前進。他覺得自己是一輛坦克,正在—匹有良好訓練的馬兒身邊隆隆滾動,小心謹慎地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壓壞了她。他還不知道在她那優雅的外表下藏著那麽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