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6/11頁)

虞嘯卿:“給個解釋。”

唐基:“解釋?解釋就是蜘蛛網。解釋多了,你我就都成了網上粘的蒼蠅。”

虞嘯卿忍著氣:“你無需給我解釋解釋。”

唐基甚至比虞嘯卿來得更義憤填膺——說實在的,虞嘯卿還沒弄清要為了什麽義憤填膺:“師座說得好,我們最不缺的就是解釋,如果我們的解釋能變成物資,我們準比美國人還富足。”

虞嘯卿終於吼了起來:“你怎麽回事?!”

唐基,平時最玲瓏的人,現在不識趣到像個卡住了的留聲機:“令行禁止,就是行伍之人的解釋。現在命令來了,明白無誤寫著攻擊立止,這命令來自上峰,上峰的上峰……”

虞嘯卿:“你他媽的只管給我上到天上!我要的還是解釋!”

唐基:“家母你也是認識的。從小沒少抱你,現在已經作古了。”

虞嘯卿不知道該抱歉還是該讓自己的怒火再上一個台階:“……解釋!”

唐基:“虞侄。”

虞嘯卿:“叫我師座!”

唐基,一臉父輩的寬和,一副“你又做錯事”的表情。

虞嘯卿:“一叫那兩字你就又那表情——‘你又做錯了事’。”

唐基:“錯是早就錯了,早過界了。可怎麽樣呢?這是亂世,說的是為人之道,不是什麽槍配什麽子彈的準數。你是虞家的長子,虞家的長子就是要桀傲行事的,只有人錯你對。我來這也不是要你聽庸才的使喚,那我也成了庸才,我來這是要所有人覺得你對,那就先得搞明白一件事情,對錯,無關緊要。”

虞嘯卿現在反倒平靜些了:“千軍萬馬就要去粉身碎骨——你挑這時候來教我做人,所以……我該斃了你嗎?”

唐基:“虞侄,虞侄,你要的又何嘗是個解釋呢?解釋你自己心裏早有,日軍已經是必敗無疑,這仗又何嘗要你我來決出勝負?想想上回的滇緬之戰,是什麽成就了你?”

虞嘯卿:“這是軍人之恥,被一場敗戰成就。”

唐基:“或者你願意做你麾下的川軍團長?他的人叫他什麽來著?死啦死啦。舍生打死,全無威嚴,倒被身邊人看作個活該去死的小醜。你願意做他?”

虞嘯卿:“我願意做他啊,我發夢都想做他。我現在百倍千倍一萬倍地想做他,因為他在上邊。聽見沒有?你聽見他沒有?我在這裏跟你扯皮。聽見沒有?這個你聽得見——我們都只聽得見自己!”

唐基歪著頭看著虞嘯卿,幾乎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失望。虞嘯卿梗著,憤怒在霧氣中也模糊了,只剩下失望。

唐基:“是什麽成就了你,虞侄?”

虞嘯卿:“是利益成就了我。是的,解釋我心裏早有,利益讓我們一敗再敗,無定河邊骨,春閨夢裏人,都敗掉了,都死了,我們成了,成了,也連裏子帶面子,連骨帶肉地全敗掉了。我的攻擊計劃,異想天開膽大妄為,竟得恩允,因為為利益,那時候我們做出積極態勢只為成為主戰場,成了,便有源源而來的物資,方便我們做任何事情。現在,這利益是不是已求之而不得?黃了?大局已定,便當保存實力,任仍重,道亦遠之?”

唐基:“你瞧,我就知道用不著給你解釋。”

虞嘯卿:“唐叔,唐叔,你來做什麽?幫我分到虞家的那一瓢利益?”

唐基笑了笑。

虞嘯卿:“和我高山仰止的上峰們一樣?想法不錯,你去做著試試?——拿來試的是我手下的命哪!——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唐基:“時大局未定,風向飄忽。幸甚至哉……”

一發日軍的迫擊炮彈炸中了一條剛泛水的小船,水花和船只的碎片一起在霧中飛舞,第三梯隊出現的第一例傷亡便不是小小傷亡。

唐基看一眼,虞嘯卿也在看著,但唐基仍堅持著幸甚至哉下去:“……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虞師還未動,只動了部分先頭。”

“未晚?未動?”虞嘯卿瞪著他的救護兵沖向剛炸起的水花和霧氣,對那一船上的半數人來說,救護已純屬多余:“晚不晚就看對誰說了,動不動就看怎麽動了。”

他後來就瞪著屏遮了多半條怒江和整個西岸的霧氣,突擊隊和第一梯隊制造的殺戮之聲像是從天穹中傳來,在那裏廝殺的不當是人,是妖和鬼。

對覺得用壯丁就能補足炮灰團的上峰猶未晚矣,對正要過江的虞師是當頭一棒,對正在地底和霧氣裏殺戮的我們是滅門一刀。虞嘯卿曾經這麽認為,上峰們現在還這麽認為,炮灰團只是為滿足一師三團編制的數目字而已。

唐基:“虞侄,你一師之力撼不動怒江。”

虞嘯卿看著霧氣,從他身邊擡下去的死人也沒能讓他側上一目,“你們撼動我的信仰。如果我沖到半山就死,那是氣短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