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11頁)

我悻悻坐著,我也不知道我在罵誰:“癟犢子。”

迷龍便很地道地糾正我的東北話:“是癟犢子。”

死啦死啦:“其二,你們打過架嗎?”

不辣:“我們沒和狗咬過架。”

死啦死啦:“這回說的是人打架。我到哪都是外地人,從小就不缺本地人欺負。有個家夥,力氣比我大,胳臂有我腿粗,有時候他打我打煩了,笑呵呵跟我招手,我忙跟著樂。以為以後天下就太平了。”

蛇屁股:“結果照打。”

死啦死啦:“看來都挨過嘛。後來我學了乖,管你好臉壞臉。

我不看他臉。地上有磚頭瓦片,最好是帶尖角的石頭,撿一塊,握緊了再盯死了他一沒一月我把他給揍了。那時候就輪到我想給他好臉給好臉,想給他壞臉給壞臉啦。”

迷龍便點頭不叠:“對啊對啊。打架就這麽回事。”

死啦死啦:“命都不要,就要安逸。管你們對歌還是對舞。他們炮轟過來你們拿什麽還回去?吐口水嗎?你們被這麽耍過多少道了?少被耍一道總是個福氣。”他大力地戳著錘著自己胸脯:“看著你們就覺得這裏痛。”他又戳著錘著自己的腦袋:“這裏要不用了,那裏倒不痛啦。可你們也有這個,你們能不能有時候也用一用?”

他就瞪著我說的,我忍了很久,終於還回去:“使那麽大力錘,不痛也痛啦。”

死啦死啦:“再不錘?再不痛?就沒啦。”

我並沒有像他指望的那樣羞愧,而是指了一下他的身後:“來啦。”

死啦死啦便望了望身後,何書光戳在矮小的防炮洞口,外邊土掉得更跟瀑布一般,何書光則是土色的一個陰沉而怒目的金剛。

何書光:“師座有令。”

死啦死啦轉個身便由倨而恭了。敬個禮,乖乖地等著。

何書光:“沒書面的。師座在橫瀾山,令你速速過去。”

然後他橫掃了我們一眼,便立刻從炮洞前消失了,根本是話都不想多一句。而死啦死啦開始在屋裏找頭盔找外套找披掛。我們看著,我們幾乎有一點快樂。

死啦死啦:“慘啦慘啦。”

我:“去吧去吧。這裏沒人要同情你,真的。”

死啦死啦要出去,站在洞口又停下了:“我說得對嗎?”

我便對他做出一個汙辱地手勢:“毛。”

我那個手勢剛舉出來,便聽見在從沒停過的爆炸聲中一個怪異地尖嘯,它不像火車從你頭上開過。而像你站在鐵軌上。一列火車對你開了過來。

然後難以形容的一聲巨響中,這洞裏跟塌了一個德行。一燈如豆也被震滅了,我們在黑暗裏咳嗽和怪叫,燈再亮起來的時候,我怔怔地看著紮在我跟前的一枚巨大的炮彈,它在我身外砸得只剩下個彈屁股露在外邊,而死啦死啦還沒走,站在洞口,看著這防炮洞上方,那裏被那枚至少一百五十毫米口徑的炮彈砸出了一個天窗。

然後我怔怔地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死啦死啦:“臭的。對長官不敬,遭天譴啦——挨罵去啦。你小子真是膽包天。”

然後那家夥便消失了,上橫瀾山挨罵去了。

我呆呆地看著那枚由於萬分之一機率而沒把我們連鍋端的臭彈,不知道哪個家夥的手指在我眼前晃動。

於是我開始尖叫。

於是不知道哪幾個家夥的好幾只手捂住我的嘴巴。

於是我開始咬人和掙紮。

於是那幫家夥只好把我壓倒在地上,因為繼續下去我不拆了這個洞子就會把自己撕碎。

我:“我終於記憶起我也是父母生的人類肉身而非野獸,從死啦死啦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們就被扯進沒有盡頭的瘋狂——我真是來尋死的嗎?”

13、祭旗坡-陣地外/夜/晴

郝獸醫抱過的被子現在全抱在我的懷裏,我抱著被子在瑟瑟發抖,我身下地鋪也在一起發抖。

我:“行行好吧。”

郝獸醫:“怎麽啦?煩啦你要什麽?”

我:“把炮彈弄出去吧。”

郝獸醫只好和那幫家夥們又看了看剛才的彈著點,那裏現在只是一個坑。炮彈早挖走了。

阿譯:“早弄走了呀。煩了,你沒事吧?”

我便倍加清醒地告訴他們:“我沒事。我沒事。”

郝獸醫不知道在寬我的心還是寬自己的心:“那就好,那就好。”

我:“發發善心啊,誰發發善心啊?”

郝獸醫:“怎麽啦?煩啦又怎麽啦?”

我:“求你們啦,誰把炮彈弄出去啊?”

他們就只好面面相覷:“你真沒事吧?”

我就倍清醒地告訴他們:“我真沒事。真的沒事。”

14、祭旗坡-陣地外/夜/晴

郝老頭子蜷在死啦死啦地床上,外邊的炮聲還在零星地響,但相較之下,這種烈度的炮擊老頭已經安之若素,他雞啄米一樣暈暈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