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11頁)

死啦死啦便繼續望天喘氣。

3、祭旗坡-陣地外/日/晴

現在日本人那邊在陣地上跳一種並不奇怪的舞蹈,連我們都看得懂他們在扮演插秧或豐收,在這上邊我們並沒有什麽區別。

死啦死啦攀在我原來攀的梯子上,煩燥地看著,我保證現在讓他煩躁的東西並不在西岸,而在我們這坑裏。

我:“在多少絲襪香皂及其它之後,死啦死啦終於弄到一門行將報廢的三七戰防炮,可在禪達的茶館裏等炮時,他碰上他的克星——搬運學校和工廠的無數螞蟻中的一只,相見恨晚的密月期足有三分鐘之久,然後他們狠狠地嗆上,以至死啦死啦要帶那只螞蟻來祭旗坡上看看什麽叫作打仗。偏巧,今天不打仗,今天我們和西岸心照不宣達成聯歡。”

那只小螞蟻正以從上來便未衰減過的興趣和新兵們紮一堆,因為新兵們對他多少還算客氣點,他正在研究泥蛋手上的步槍,伴之以“軍人兄弟,這東西怎樣用的”這樣的發問。

泥蛋:“子彈從這兒裝進去,從那兒飛出來。”他開始做一件我已經做過的事情:“躲不開,別想躲開,比聲很快,呼,連血帶肉帶走一大塊……噯?有子彈!”

他趕緊把槍挪開,因為小螞蟻正想研究子彈飛出來的地方。

我蜷在一個淺炮洞裏和郝獸醫偷樂:“死啦死啦快氣瘋啦。”

郝獸醫:“我就不知道他哪裏好氣。”

我:“他老招不該招的家夥。要在暗夜裏豎立火炬一除了那幫家夥還有誰這麽說啊?”

郝獸醫:“哪幫家夥?”

我:“那幫家夥。”

我擠眉弄眼了半天,終於通過戳打陣地上的紅色讓老頭子會意。

我:“那幫家夥雙十二之後可越來越不成話啦,簡直恨不得告訴全天下人自己是什麽要做什麽的勁頭。”

郝獸醫:“不是吧。我覺得年青人就是這麽說這麽想的。”

我:“我年青。我放這種大屁嗎?”

郝獸醫就只好苦笑:“你不年青呵。你好些時候比我老頭子還老。”

我愣了一下,恨得只好揮了揮手。

郝獸醫:“……煩啦,你身體要有啥不好可得告訴我。”

我:“……怎麽啦?”

郝獸醫:“照常,你一定是十倍的狠話回了過來。”

我只好又揮了揮手,象驅趕蠅蚊,但我很茫然。郝老頭子也損德,把半面鏡子遞了過來,於是我看見我蒼老而憂郁的眼睛,那是郝獸醫看得見的,我自己看到更多,我看到最裏邊的敗績與失落。

於是我搶了那鏡子扔了,於是我看著小螞蟻現在和克虜伯湊在一起,因為克虜伯總算從被他把玩剛一個遍地那門戰防炮上擡起頭,欣喜未褪,但多了點失望。

克虜伯:“這不是德國炮!它是蘇聯造的!”

小螞蟻於是又被人提到了他高興的地方。天曉得他怎麽會有那麽多值得高興的地方。

小螞蟻:“蘇維埃是個偉大的國度,他的人民放棄過很多。但從沒放棄過熱情。他讓我們看見,房檐總是很低矮,但低矮的房檐下總有高傲的頭顱。”

克虜伯:“……啊?是吧?哈?”

死啦死啦在梯子上又狠狠向對岸張了兩望,他狠狠下來時把梯子都給弄翻了,連人帶梯子翻在戰壕裏。如果不是我也覺得那小家夥很煩人,真會很高興看他這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樣子。

我:“我們一直很想把他氣成這樣。我們處心積慮,但從來沒能做到。我一邊幸災樂禍,一邊犯著和郝老頭同樣的納悶,他用不著這麽生氣,在幼稚的程度和方向上,他和那只小螞蟻一模一樣。”

死啦死啦從梯子下拱出來便下逐客令:“你就不是要看陣地嗎?你看啦看啦都看遍啦,你可以走啦走啦走啦!”

小螞蟻便微笑:“我看到陣地啦,可我沒看見打仗。”

“我……”我們看著死啦死啦兩指頭一掄,像是要口惹懸河的樣子,但那兩指頭就沒掄下來。最後僵在那裏沖著天——江那邊日軍在對我們深情地詠唱,丫無論如何有點張口結舌。

死啦死啦:“我們現在不打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知道嗎?……現在……現在在養兵……天天年年月月地打仗?打仗!你當是……鬥蛐蛐呢?”

小螞蟻:“可您剛才在路上說,您說國人其實從來不缺勇氣和創見,就是太愛安逸。死都不怕,就要個安逸。幾萬萬人打破了頭只要一個能搬回自己家的東西。很多別的東西就被我們忘掉了。一個國軍兄弟說了句能讓我記一輩子的話。”

死啦死啦:“二十郎當歲,說什麽一輩子?”

於是小螞蟻就是那麽天真無邪地把死啦死啦噎了個半死:“可人一輩子都是要向前走的呵,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