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6/10頁)

豆餅甜得眯著眼:“嗯!”

蛇屁股:“你是在拍馬屁吧?”

豆餅:“嗯!”

迷龍才不管那個呢,他得意啦,他高興啦,他終於過上了他從南天門上便開始向往的生活。“有奶就是娘!”他拍著胸脯:“我有奶,我就是你們眾人的娘!——對不對呀?”

“對不對”是對我們這個人圈子外說的。死啦死啦正低眉順眼地過去。

死啦死啦便沒口子地點頭:“對對對對對。”

迷龍:“餉領了沒有啊?”

死啦死啦:“領啦。”

迷龍便拿出一摞欠條來:“那就拿來呀。”

死啦死啦便向了我們:“我是你們眾人的孫子!誰有錢借我?”

我們便哄的一聲作鳥獸散。但是那沒用,死啦死啦追在我們每一個人身後。那壓根是個雁過拔毛的主兒。

迷龍便拍著手上的欠條等待著,狗肉眼光光地看著,看著它的主人從每一個人身上敲詐出來若幹,再加上自己的餉交給迷龍,換回一摞欠條中的那麽一張。

我們現在都說狗肉比死啦死啦要闊氣,它那身肉上東市怎說還能賣兩子,而死啦死啦撩街上可保只能臭大街——於是一到發餉時,死啦死啦便水蛭似地盯著我們這幫光棍。

我看著那家夥沖著我便過來了,忙閃身就走,可沒輒,這種生物你甩不掉。我便站住了,“你是我爺爺,我沒錢借你。”

死啦死啦:“得給迷龍湊進貨的錢啊,要不他那就斷档啦。你們就只有雜糧米吃啦。”

其實我已經在掏我的口袋了,“你找郝老頭要啊。”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捏著兩個手指:“人家為兒子攢家本的。你這樣熱血的大好青年,有覺有悟的,就不要討價還價啦。”

我聽得氣往上撞,進了他指尖的錢又奪了回來,“不給啦。”

死啦死啦:“我有你把柄。”

我:“屁的把柄。要錢也可以,我單帶一個連,不做你近隨。”

死啦死啦:“又來又來。離我遠了你就自由啦?我說啥做啥關你屁事呀?離我近你哪不自由啦?”

我差點沒噎著,“你是我團座噯。要啥沒啥,還胡下命令的團座。”

死啦死啦想了想,說:“那我還是有你把柄。”

我沒罵回去,因為他掏出一摞又臟又舊的信晃著,那些信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地方,有的都開啦,所有的都卷角汙邊。

我:“不會有我的。”

那家夥便抽出一封來亂晃:“烽火連三月,家書值萬金。你要自由還是烽火家信?”

我拼命瞪著被他晃得什麽也看不清的那封信,竭力想看清信封上寫的什麽,但根本不可能看清。

我:“那我自由啦。”

死啦死啦愣了:“……啊哈?”

他不晃了,但我也刻意地沒去看,我非常紳士地給他鞠了個躬,然後我瘸著,盡量以快樂的姿勢跑開。

死啦死啦:“孟煩了!”

我回頭,旁邊有堆火,那家夥把那封鬼知道是誰的信晾在火上。他現在倒不是在跟我鬥法了,是在研究我的心態——這是我最不願意的。

於是我打個哈哈,翻著白眼:“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然後我用一個瘸子的正步走開。

迷龍:“你幹啥飆乎乎的事啊?!”

我回頭,迷龍正在跟死啦死啦撕巴,郝獸醫正從火裏把那封剛扔進去的信搶出來,在自己懷裏焐滅。

他們現在都在看著我,因為我是一副再也掩飾不來的表情,那很嚴重——連死啦死啦都意識到了。

我嘴上還在做這樣的堅持:“不是我的。他們都以為我早死啦。”

郝獸醫只是看了看那封信,又狐疑地看著我。

然後我一把從郝獸醫手上搶過那封信,逃命般地跑開。

死啦死啦興高采烈地在我身後大叫,他又贏啦。“你沒自由!你沒自由!”

我沒理他,我沒理任何一個人,我匆匆跑向一個無人的地方。

我鉆在一叢灌木裏,我看著那封信,它已經不知道轉了多少路,大概不比我少多少。我很奇怪區區幾頁紙張也能輾轉到今天。信封臟透了,但我還能看見熟悉的端莊而拘泥的楷書。

我拆信,不知道是那封信終於走到頭了還是我抖得太厲害了,我伸手把信撕成了兩半,然後往下我是把兩個半張紙展開,拼湊在一起看的,即使在這裏我仍把它窩在懷裏,不想我的家事變成別人家的談資。

我自認是《一千零一夜》裏的瓶中魔鬼,在三千年的沉寂之後,終於學會仇恨人類。但人總高估自己,我做不到。

信沒多長,我看完了便開始對自己低聲咆哮:

“孟煩了,你幹嘛不早點弄死你自己?!”

我在死啦死啦和我共用的防炮洞裏,我用望遠鏡看著對岸。我有一種仇恨的眼神,盡管其實在對岸日軍做完了掩蔽工作後,我什麽也看不到,南天門看起來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看不出裏邊隱藏著幾千個槍口和幾十個炮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