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11頁)

“審什麽?審什麽用傳你們來?諸位那良心要自己審的,不勞師座的駕。”他倒越說越來氣了,“我很看不上你們,那個人是渾水摸魚了點兒,可打仗是把料,跟你們也算同生共死的。……什麽?他媽的!”

門砰的在他眼前關上了,何書光愣了一下,狠踹了一腳就懶得管了,反正他也並不想看見我們。

我關上了門,我瞪著那幫家夥,那幫家夥瞪著我,他們也都明白了。

世界似乎忽然變了個色,我們現在似乎站在一個地雷陣面前,而之前-我們當自己早已炸碎了。

我們沉默了很長一氣。我開口的時候輕且慢,惟恐吐錯一個字的架勢。

“是審。不是斃。”

郝獸醫問:“……是誰說的斃啊?”

蛇屁股幹脆地說:“阿譯。”

我們瞪阿譯。

阿譯囁嚅道:“……唐副師座說的,‘死定了,軍法從事’,他原話。”

喪門星問:“莫不是審完了再斃?我見過審人,罪狀紙一念,就地就哢嚓。”

於是我們瞪喪門星,瞪得喪門星覺得該找個洞鉆進去。

“……我們從辛亥革命之後就是文明國家。”阿譯說。

喪門星顯然沒有聽明白,“……什麽?”

我跟他解釋:“就是說我們已經不哢嚓了,文明,就是哢-蹦-叭勾的意思。”

盡管我把槍聲學得連拉栓上彈都精細出來了,喪門星仍不懂,一個雲南人連北方腔都急了出來,那叫近墨者黑,“……啥?”

迷龍忽然開口:“啥啥啥的?一個鉤子嘴,一群豬腦花。你們整點兒有用的成不?”

於是我們瞪著他,今天的迷龍一直沉默是金,這讓我們對他多少寄以期望。而迷龍站在我們的圈子之外,也盡可能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樣子。

“這事簡單。等上了公堂,誰要敢說一句壞,我整死他。我說的是當場整死。”為助聲勢,這家夥對著墻上就是一拳。

喪門星嘖嘖地評價,“力使蠻啦,關節都淤住了。”

“那什麽是好呢,迷龍?”我問他。

迷龍完全按照自己的邏輯得出結論,“哪啥……就是該在街上樹著碑立著表,文官下馬武官下轎的那種啦。光照日月,氣貫千秋那啥的。”

我們不看他了,我們大眼瞪小眼。

不辣嘟囔:“……莫名其妙。”

郝獸醫也嘟囔:“……怪不拉唧的。”

我問迷龍:“他咋又好成這樣啦?你不是要整死他嗎?”

迷龍不理會我的奚落,“反正待會兒上公堂!”——反正他拍著手上的半塊磚。

阿譯糾正他:“是法庭。我們是人證……那樣只說好話,倒讓我們說什麽都沒人信了。”

於是迷龍對著墻上又是一拳。於是阿譯不再說話了。

喪門星輕聲地提醒迷龍,“力使蠻啦。出血啦。”

阿譯輕聲地堅持,“是法庭。”

沒人接他茬兒,我們沉默著。迷龍手上的血靜靜地流在地上,我們靜靜地或坐或站,看著墻壁或天花板。

阿譯一再強調法庭,他渴望公正。迷龍要揍人,他現在覺得欠了人。而我拼命想著死啦死啦有什麽能拿上台面的好,最後發現能拿上台面的好像都要求他殺身成仁。

我們發著愣,一直愣到公堂升堂,法庭開庭。

張立憲和兩個兵把我們的早飯拿了進來,一桶饅頭,鹹菜什麽的,從某個小細節上看虞師是個並沒有那麽多惡習的單位,張立憲放下桶之後,從桶裏抓了幾個饅頭,出門時扔給何書光一個,他們也開始吃早飯——就是大家吃的都一樣。

我們沉默地吃飯,沒有人因為又有食物了而發出任何嘆息。

我們被何書光帶進這個怪異的地方,它是臨時布置的,布置陳設的人顯然是對西學很看重的,似模似樣的原告席、被告席和證人席都有——盡管它是用之前士兵們搬來搬去的中式家具搭就的,但安排活兒的人卻大概是個大老粗,兩排兵衙役一般的戳在我們進來的道旁,把步槍如水火棍一般杵在地上——看來和我們中的很多人一樣,他們對審的概念也僅僅來自戲文。

我們畏縮著從衙役一般的同僚中走過。虞嘯卿和唐基早已在那裏了,還有一個掛著少將銜但一臉漠不關心的家夥,自然便是軍部大員。張立憲坐在側位權充了書記員,正位有三張椅子,卻暫都空著,那三位在靠墻放的幾張椅上做事前的休息。不愛冷場的唐基在和軍部的大員耳語,就輕松的表情來看顯然在談與此無關的話題。虞嘯卿卻是哪個座都不入,站在那兒看墻,讓我們的直覺是他不願意看見我們。

當然我們不是那麽重要的,虞嘯卿轉過身來時和那兩位低語什麽時目光也是直接從我們身上越過了。除了些臨時充差的,這屋裏其他人等也就是我們了,看來我們是要既充人證又充聽眾了,有座,但是還不夠坐我們的半數,於是我們有的坐著,有的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