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對一群不怎麽放心又不怎麽放在心上的畜牲,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它們趕快進圈,所以我們的“進來”實際上是從在外邊的空地上丟人現眼,改挪到師部院子裏的某間屋裏不那麽丟人現眼。

這裏不寬,尤其當押我們進來的何書光和兵們關上門以後更是如此,因為又不寬敞又把門給鎖了,我們擠在裏邊,它就尤其像個牢房。

我們一直在沉默,甚至連看別人的興致都沒有,一直到迷龍打破沉默,“不是看槍斃麽?咋就是換個牢房?”

於是不辣沖著關上的門大叫:“我要看槍斃!”

郝獸醫急得不行,“噯噯!話沒有這麽說的,好像你想他死似的。”

不辣辯解:“我想的是都是外鄉人,死時候有人磕兩響頭,也叫送行——我要看槍斃!”

蛇屁股沒跟著叫,可悶了悶勁兒,沖著門就是咣的一大腳,這屋子顯然少有人住,被他踢得灰土落我們一腳,然後外邊有人在開鎖。

蛇屁股那也不知道算是警告還是嚇唬,“往後讓。開門準就是槍托……噯,迷龍,你往前站。”

迷龍也聽出那是叫他背鍋的意思來,翻了眼直瞪他,然後門開了,我們拿手肘護著臉面,但並沒有槍托杵過來。

門外站的是那個從我們過江後便一直在虞嘯卿身邊的家夥,那個一臉庸人相,五十如許的上校,但那臉庸人相現在對我們來說卻近乎親切的,因為虞嘯卿其他的手下倒是一臉軍人相,可看我們倒似在奇怪豬怎麽套上了軍裝,而他看我們是在看人的,就這一點就叫我們如沐春風。

張立憲和何書光在他身後,何書光的手風琴挎在別人肩上,他們現在倒像是怕他們的官長遭了我們的侵掠。

那個上校安撫我們:“大家稍安勿燥,君子……唉,去他的君子,我就是說你們這麽鬧要把事情搞砸的。”他看了看我們這屋,“噯,張營長,讓你給他們找個地方休息,找的地方怎麽連張椅子都欠奉?”

張立憲瞪著我們,啪嚓一立正,“副師座,這是禁閉室!要換嗎?”

上校擺擺手,“算啦算啦,都是吃苦受難的弟兄,不講這個啦。給他們找點兒吃的來。”他看著我們,“沒吃吧?”

我們自然也沒人答腔。只阿譯敬了個禮,“唐副師座!”

上校說:“好。好。林少校,十五期軍官訓練團。我還記得呢。”

阿譯興奮得臉發紅,“是的!副師座!”

我們白眼向著他,因為丫這會兒最像個軍人,像到好像南天門是他帶我們打的。

“吃了沒?肯定沒吃。”自問自答後,上校向著張立憲那幾個抱怨,“你們師座就這個不好,晚睡早起聞雞舞劍的主兒,他要有點兒事誰都別想騰出早飯工夫。瞪著幹什麽?站這兒扮臘肉?去找吃啊——再這麽瞪著,我發你上江東瞪日本人啊。”

他顯然是個與上與下都很親昵的人,對著張立憲便虛踹了一腳,張立憲掉頭就走,也不因在我們面前失了面子生氣,還扔下一句:“我倒是想啊。”

“會成真的。”上校說,然後他看著我們,我們瞪著他,“唉,各位放松。你們是勇士,軍人,我是來打雜的,就跟你們說的死老百姓差不多。小姓唐,漢唐盛世之唐,名基,路基之基。愧領虞師副職,臨時的,臨時的。唉,失陪。海涵。今天忙,實在忙。”他是真忙,走兩步又回頭對了正要把我們鎖回去的何書光說:“噯,何連長,門就不要鎖了,他們又不是犯人,別亂跑就好了。”

何書光便讓鎖門的兵住手,“是。”

然後那位上校便匆匆地去了,我們瞧著他的背影發愣,因為我們實在沒見過這樣隨和,隨和到真像個死老百姓一樣的軍人,而我們也瞧出今天這裏確實很忙,來來往往的兵在院裏擡桌子搬家具,像是搬家又像是收拾房子。

阿譯遲遲地對著人的背影又來個亢奮過度的敬禮,我們瞟著他,因為這份慢半拍,也因為他難得的熱情,甚至是熱得有點兒阿諛。

阿譯便訕訕地笑,“唐副師長……就說過一次話,人很不錯的。”

何書光戳在門外,因為門不能鎖,人又不能亂跑,他就不好走,只好帶種還用你說的表情,眼都看著院子裏,“他是虞師座的長輩。當然不錯。”

我問他:“何連長,請問……今天有什麽貴事?”

何書光瞧我一眼,恐怕是因為我總算是個中尉才沒哼我,“貴事沒有。軍裏來人聽審,就這事兒。”

“……審什麽?”我又問。

何書光便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們,詫異而不屑,就是那種看豬穿上了軍裝的表情——他可不想無論是他或他的弟兄們,從來沒人跟我們說過這方面的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