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3/5頁)

貓耳洞,明強現在在貓耳洞裏嗎?貓耳洞裏一定沒有床,很潮,空氣也不好。

衛和平輾轉著,眼光停在了上床的鋪板上。那上面是李明強作詞譜曲的那支歌——《心曲》,是她工工整整地抄好用圖釘釘在上面的:

過去,我們相愛,荒蕪了希望的日子。
現在,我們分離,為未來生活的充實。
啊,親愛的人,
不要為,不要為離別傷心;
為祖國、為人民、為事業獻身
……

獻身,獻身,李明強去實現自己的諾言了。李明強素來一諾千金。李明強要死了。衛和平的眼睛又濕了……

衛和平看到了李明強那血肉模糊的身體,全身被子彈穿得稀爛。沒有了腿,沒有了胳膊,沒有了腦袋的李明強的身軀……

“明強!”衛和平大叫一聲,坐了起來,一切都沒有了,只是虛幻,只是自己的瞎想。李明強不會死,永遠不會死,我們還沒有結婚,還沒孩子呢!

我一定要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和他結婚。我要給他寫信,戰場上能不能結婚呢?我也去吧,到前線去,結婚去,戰鬥去!和他一起“為祖國、為人民、為事業獻身”。

衛和平翻身下床,剛坐下來寫上:“強,你好!”門就開了,她的三個同伴帶著笑聲飄了進來。

“啊,和平,下午哪裏去了?”芳芳一蹦一跳,甩著腦後的“松鼠尾巴”小辮尖聲地大叫著。

“寫信?強,你的作家,今天沒上他那兒?”蘇麗華伸過脖子將她的運動頭探過來看看信紙上面的字說。

“懂什麽,這叫作‘唇攻文圍’。親熱了一天,再把感想寫下來寄給他。我們的和平在培養祖國的年輕作家呢!”留披肩發的張愛芬最會創造新詞、發表議論了。

“和平,當初你怎麽就能看出他一定能成為作家?我要是有那眼力,就是高中生、初中生我也找他。”又是芳芳,她一天到晚都沒有個正經的話。

“得了,你那系團支部書記也夠帥了。”愛芬截了芳芳的話。

“和平,太棒了。今天,張新,小劉,老俞都去了。我們換著跳啊,唱啊。你猜,芳芳鉆到誰懷裏了?鉆,鉆,鉆到張新懷裏了。”愛芬笑得說不出話來。

張新、小劉是他們的同班同學。張新是愛芬的男朋友。小劉不小,比蘇麗華小十八天,已和蘇麗華結婚快一年了。不過,此人的外貌有個奇異的特點,那就是晚熟,遠看上去就像是十七八歲的小孩。蘇麗華叫他小劉,她們也叫小劉了。老俞是系團支書,並不老,是劉芳的男朋友,和芳芳同歲,就是胡子太旺了,滿臉都是青楂楂,只要刮凈或留起來,“雄性的美”就會赤裸裸地現出來了。

一陣打鬧之後,芳芳又嚷道:“和平,說真的,啥時把李明強叫來,叫咱也摟著那軍人的腰轉兩圈兒,嘗嘗鮮啊!”芳芳的真話也是戲語,要是能真的說真話,恐怕得當了媽媽。

“怎麽了?和平,哭、哭什麽?和平,你怎麽了?”蘇麗華發現衛和平抖動著肩膀要哭又哭不出的樣子,抱住了衛和平的雙肩急切地問。在這屋裏,她年齡最大,已二十八了,比他們三個大五六歲呢!

“他、他上前線了。”衛和平一直噙在眼裏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她偎依在蘇麗華的懷裏,任淚水嘩嘩而下。

四個人都默默不語了,衛和平也停住了抽泣。屋內靜極了,可以清晰地聽到日光燈整流器那“嗡嗡”聲。好久好久,有人動了。打來了水,擠好了牙膏,都寬慰了幾句,默默地忙一陣,又默默地睡下。

當衛和平醒來的時候,不,是活過來的時候,她聽到一聲低低的、驚喜的呼叫:“醒過來了!”

隨著生命的復活,知覺復活了,理智復活了。衛和平看到的是陳曉偉和一個穿白大褂兒的姑娘在微笑。四周都是白的,墻壁雪一樣的白,被子雪一樣的白,床前的姑娘從上到下雪一樣的白。

這是醫院,我怎麽了?

衛和平想不起來,身上沒有一點兒勁,右臂平伸在外,床前那吊瓶裏的葡萄糖生理鹽水正沿著輸液管緩慢地、一滴一滴地流進她的血管裏。她覺得那吊瓶就是李明強粗壯的胳膊,那生理鹽水就是李明強的血液。李明強在維持著她的生命,給她溫暖,給她力量。那晶瑩透明的輸液瓶中那“滴答”聲就是李明強輕聲的呼喚,喚回了她的生命,喚回了她的記憶。那天夜裏,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打開了床頭燈趴在被窩裏給李明強寫信,後來是寫什麽來著,她睡著了,趴在枕頭上睡著了,這些天,她好累好累……

現在,不允許衛和平想了。陳曉偉就站在床前,女護士知趣地走開了。

陳曉偉俯下身,用手摸了摸衛和平的額頭,又把手放在自己的額上,他在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