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明強回過頭沖老收發狡黠地笑了笑,一口氣跑到了連隊的菜地裏,躲在他親手搭起的黃瓜架後,抖抖地看著手中的信封……

李明強惹惱了班長代理排長劉根柱,日子一下子難過起來。訓練,劉根柱對李明強要求特別苛刻;課余,劉根柱把活兒給李明強派得滿滿的,什麽臟活兒累活兒都讓他幹,根本就沒有停歇的時間。李明強千方百計地擠時間看書,劉根柱就在班務會上,點名指姓地講李明強“官迷心竅,想考軍校”;在排務會上講,某些人擺不正自己的位置,為考軍校,整天看書,不思工作;在連務會上告李明強看書“耽誤工作”,沒有起到骨幹應起的作用。

李明強的日子越來越難過,起初是聽不到連隊的表揚聲了,接下來是連長、指導員要求他搞好工作的暗示,再下來是指導員找他談話、批評。

李明強也不辯解,只是說:“請領導調查一下,問問我們班的老兵。”

四個老兵早就對劉根柱懷有不滿,一時間全都站在了李明強這邊。從來沒叫過李明強“副班長”的他們,突然間改了口,都很恭敬地圍著李明強“副班長”長、“副班長”短地叫,氣得劉根柱七竅生煙,更變本加厲地整治起李明強來。

在困苦面前,李明強總是咬牙挺著。他深深地知道與領導作對是沒有好結果的,父母就是最好的教科書。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告誡自己:“忍耐,忍受,忍住,你是不屈不撓的李明強!”

“我要的是不屈不撓的李明強!”衛和平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現在李明強的面前,特別是在艱難困苦的時候,這句話就是他的精神支柱。盡管他清清楚楚地他知道,考上北京大學的衛和平是絕不會要他這個塞外兵卒的,但是,在他的心中,最大極限地膨脹著這“十二個大字”。

山海關的氣候不同於中原,在當地流傳著幾大怪,其中一怪就是“刮風下雨趕禮拜”,每到星期天,不是刮風就是下雨下雪。特別是夏季,那雨邪門兒得很,正是晴天麗日,突然間就下起瓢潑大雨來,淋你個落湯雞,你剛找到避雨處,它就不下了,太陽又露出臉來,沖你哈哈大笑,把那火辣辣的光射在你身上,讓你濕透了的衣服騰起裊裊水汽青煙,幹蒸你一番。再柔順的衣服幹了,也成了硬板,那是因為雨水中含有過多的鹽分。不知是天汽的緣故,還是戰備的需要,反正李明強所在的部隊法定的星期三過“星期天”。兵們有一句諺語,“過了禮拜一,準備洗軍衣。”意思是,星期一一過,再工作半天,星期二下午黨團活動,晚上自由活動,星期三就是“星期天”了,星期二幹什麽都可以,反正臟了軍衣馬上就能洗。與有些軍營裏流傳的“過了星期五,再受半天苦”屬同工異曲。

六月的一個星期二,李明強吃過晚飯,看天色還亮,遠處的燕山,落日將山頂燒得通紅;近處的大海,潮水早退,鱗光閃閃。早就想實施自己計劃的李明強,熱血沸騰,不住地在院子裏那排垂柳下踱步,看到劉根柱從飯堂出來,走上前去,說:“排長,我有事兒想跟您談談。”

“好啊,我也正想跟你談談呢。”劉根柱的話和眼光都流露著輕蔑的意味。

李明強不說話,徑直向前走,劉根柱跟在後邊,兩人走出了大門。

這景象,正好與兩個月前劉根柱找李明強談話時相反。劉根柱跟在李明強的身後,不知道李明強那葫蘆裏裝的什麽藥,心裏直打鼓。

兩個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過小灣村,劉根柱實在憋不住了,追上兩步,小聲問:“小李,你找我談什麽事兒?”

李明強沉著臉,一個勁兒地走,他個大步子大,一步多劉根柱半步,劉根柱在李明強跟前真像一個保暖桶,近似小跑兒跟著李明強,心裏雖有些忐忑不安,但又不想失班長代理排長的面子,強打精神走幾步問一句:“小李,你談什麽,就說嘛!”

李明強還是不語,一直走到海邊,走到兩個月前他和劉根柱談話的地方。李明強突然轉過身,飛起一腳踹向劉根柱的胸部,劉根柱一點兒防備都沒有,被踹個正著,四腳朝天倒向沙灘。李明強緊跟兩步,一腳踏在了劉根柱的肚子上,指著劉根柱的腦門兒大聲吼道:“排長,這些天,我沒有一天不想揍你!”

劉根柱深知事情的起因,看一眼面前的大漢,無言以對,羞愧地閉上了眼睛。一個大漢腳踏一個保暖桶似的男人,定格在海灘上,定格在落日的余輝裏。落日將余暉灑向海面,血一樣的紅。

兩個兵沒有像兩個月前那樣大叫,也沒有像兩個月前那樣大笑,打破了沉悶之後,是沉重的談話,沉重的交心,兩個兵都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