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8頁)

“別動,你醒了。”一位女護士走進來,看李明強要起身,就急忙叫了一聲,接著對他婉然一笑,說:“別亂動,你有腦震蕩,要靜養幾天。”

腦震蕩?靜養幾天?李明強的腦海又開始翻騰了,這意味著就不能參加高考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地說:“考不了啦,考不了啦。”

年輕女護士臉上的微笑沒有了。她沉默片刻,安慰李明強說:“別著急。你下午的數學就沒考,老師正在給你想辦法。你是救人受傷的。”

第二天下午,經醫生的允許,李明強堅持上了考場。老師說,憑這孩子的成績,少考兩門也能上中專分數線,到時根據他的成績,好給他爭取爭取。

老師說的“爭取”只是安慰的話,考試是國家組織的,大學不是公社高中的老師們辦的。李明強心裏很明白,今年完了,上大學的夢破滅了。

笑二嫂一直陪兒子考完最後一門,她現在並不希望兒子考上什麽什麽名牌大學,只希望兒子平平安安地同她一起回家。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今年能行嗎?”

“完了。”李明強像一只被水濯過的公雞,沒有了一點生氣,“這回全完了,徹底完了!”

“不是說挺好的嗎?”

“那,那是我硬撐的,硬撐的!”李明強不敢正視母親的眼睛,低著頭,喃喃地說。

李鐵柱多繭的老手重重地扇在李明強的臉上。李明強的口中立刻湧出鹽水似的澀鹹,他緊閉著雙唇,把“鹽水”咽進肚裏,仰著頭,滿臉歉疚地看著父親。他認為,爸爸無論打他多少個耳光都是應該的。父母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不就是要讓他出人頭地,混出個人模人樣的?為了他上高中,爸爸不知跑了多少路,托了多少人情,走了多少門子,硬是用“二十響”和“手榴彈”打開了通道,兩年來又含辛茹苦,寒來暑往地送衣送糧。高考,不只是考學生,也是在考家長呀!

李鐵柱的手僵持在空中,肥厚的嘴唇顫抖著,好似吞下了巨大的屈辱。命,天生的命。那年,他打好了鋪蓋,準備上黨校學習,回來就任公社管農業的副書記,可張洪等人硬告他解放初當過叛徒,他的鋪蓋卷兒也搬進了村南的馬棚裏。那年頭,老子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可你,救人?為什麽那麽多人都不救,偏偏你一個人逞能?

李明強向父親立正站著,微翹的嘴唇似乎帶著微笑,眼睛裏找不出半點委屈的光。“鹽水”怎麽咽也咽不完,咽了一口,又溢滿一口,腦海裏一個勁兒地翻騰。曲嘯在回憶自己受害時說過,有時母親是會委屈自己的孩子的,但我們不能沉浸在委屈之中。可是,老子這一仗,真他媽的不值,好賴記住點罪犯的特征,也……

李明強一陣高興,真感謝爸爸的耳光,罪犯的牙齒沒掉,口內一定受傷,臉一定腫大。李明強清楚地記起,他那鐵掌扇在一個罪犯的左臉上。

要趕快報告縣公安局。

幾天來難有的快感爬上了心頭,空蕩蕩的心感到了點兒充實——媽媽的,這一仗,值!

李明強被縣委授予“精神文明先進個人”稱號,用他的“勇士獎金”購買了一部打沙機。這是他半個月來一直琢磨的結果。十八歲,已經是成年人了,該與白吃白穿的少年時代告別了。在當今商品經濟的沖擊下,小山莊有點“能耐”的人都離開了靠天吃飯的黃土地。無論是去年厄爾尼諾現象,還是今年太陽黑子轟擊太陽,都沒有影響山村人民生活的改善。人們都在利用政策大撈而特撈,嘩嘩響的票子裝進了腰包。唯獨爸爸像“九斤老太”一樣趕不上時代,整天嘮叨著:“政策得變,政策得變”。李明強不管政策變不變,他認為放著現實的好政策不利用就是傻子。什麽東西浪費都沒有比政策的浪費更為可惜的了。他要在政策和法律的保護下,在這“鴰雞不下蛋”的爛石坡上,破天荒地建立起西流村的第一個工廠。

“不行!”

那天,李明強將自己借錢買打沙機的想法告訴父親時,李鐵柱差一點摔了大瓷碗:“我是你爹,還是你是我爹?”

李明強從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李鐵柱一眼,嘴角泛起了那種帶有諷刺意味的微笑紋。既而,他猛一甩頭,兩只虎目盯著李鐵柱,用嘴角笑著說:“您永遠是我爹。但是,從今兒以後,我要讓人們都這樣說,這是李明強的父親。”

氣得李鐵柱渾身發抖!

“這是李明強的父親!”

今天,公安局李副局長一遍遍地向人們介紹時,李鐵柱樂得合不上嘴,塌了多年的腰也直了許多!

打沙機就安在離家50多米的山坳裏,這座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原料,脆生生的黃沙石,打出了上等的好沙子。機器的轟隆聲招集來許多鄉親,嘁嘁喳喳,嘖嘆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