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

電扇在頭頂悶悶地轉動著,如同黑鷹直升機的螺旋槳一樣,永遠保持著一個枯燥的節奏。

張勝盯著電扇,左手還摟著沉睡的何雨嘉。黃昏的尼亞拉,余暉從百葉窗淡淡地灑進來。這是整個城市最好的酒店,卻還是那麽殘破不堪。赤身裸體的何雨嘉跟一只貓咪一樣蜷縮在他的臂膀,緊緊地抱著他,仿佛害怕他突然消失一樣。

張勝點著一根萬寶路,抽了一口。他的思緒仿佛凝固了,右手搭在何雨嘉光滑細膩的後背上一動不動。

何雨嘉的眼淚還掛在臉頰上,這個可憐的女孩承受了太多的擔心和恐懼……

張勝沒有告訴她自己現在的真實身份。

他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她的內心有負罪感。因為這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善良到了每年都要冒著危險去救助貧困地區和戰亂地區的兒童,不惜自己冒著感染疾病和受到傷害的危險。或者說,她就是一個天使。

而自己,是一個惡魔。

在菲律賓度過了浪漫的一夜,何雨嘉就回國了。B連輪換回國以後,張勝獲得了休假。他開著車從本寧堡來到了華盛頓大學,那天是周末,卻沒有找到何雨嘉。他的心裏面有些許失落,何雨嘉的同學告訴他—一大早何雨嘉就被一個男人給接走了。多嘴的同學還看著這個大兵追了一句:“The guy comes here every weekend.(那個男人每個周末都來。)”張勝沒有說什麽,這是太正常的事。穿著美國陸軍常服的張勝戴上黑色貝雷帽,轉身上車離開。

他來到華盛頓,除了要看何雨嘉,還要去福利院看看。那是他成長的地方,雖然他桀驁不馴,但是自從參軍以後好多事情都明白了。他每年都要穿著軍裝去華盛頓東南部貧困區的這個福利院,院長把他當作福利院的驕傲,會請他來這裏給孩子們講述美國陸軍和遊騎兵。這裏也是張勝唯一覺得安全的地方,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到處都是戰場。

張勝把自己的那輛二手Jeep自由人停在停車場,看見了一輛豪華的凱迪拉克轎車。他愣了一下,管他呢!也許哪個有錢的公子哥來捐款了呢!張勝關上車門走進福利院,卻聽見鋼琴在彈奏一段熟悉的中國音樂。

是《茉莉花》。

孩子們在用幹巴巴的美式漢語唱著:“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Super!(好!)”一個女孩的聲音說,“Let’s do it again!(我們再來一次!)—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啊……”

張勝愣住了,這個聲音很熟悉。他快步走到門口,慢慢推開門。孩子們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在跟著節奏拍手學習唱歌。隨著門的慢慢推開,他看見了一個女孩的側面。黑色的長發紮在腦後,輪廓柔和的臉頰,明眸皓齒……

張勝呆在那裏,手裏的軍用提包一下子掉在地上。

啪!

音樂聲一下子停止了。

孩子們都看他。

女孩也看他。

“Ranger! Ranger! ”這些孩子們不少人認識他,高喊著。

何雨嘉慢慢站起來,臉色蒼白。

張勝冷峻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何雨嘉看著他,嘴唇顫抖:“我怕你不來找我……我怕你會忘了我……你告訴過我,這裏是你每次回國都要來的地方……”

“你每個周末都來嗎?”張勝明白過來了。

“是的……”何雨嘉擦著臉頰上流下的眼淚。

張勝看著慢慢走向自己的何雨嘉,低沉地說:“我一到華盛頓,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華盛頓大學。”

何雨嘉哭出聲來,抱住了張勝。張勝慢慢伸出雙手,抱住了她。何雨嘉哭著說:“我給你寫電子郵件,你一封都沒回……我以為你忘了我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遊騎兵……我愛你……”

張勝沒有說話,緊緊抱著何雨嘉。孩子們好奇地看著,笑著。院長老太太聞聲趕來:“Are you teasing Miss Hou again?(你們是不是又欺負何老師了?)”進門就傻了,然後笑著說:“God, two of my best children!(上帝啊,我的兩個最好的孩子在一起了!)”

何雨嘉打發走了父親的司機,上了張勝的車。他們去吃了晚餐,然後一起住進了汽車旅館……

回到本寧堡駐地,張勝恢復了往常的訓練和生活。在一個訓練日,他正在戰術靶場練習射擊,Matt Eversmann上尉把他叫到了B連的連部。他走進去,除了Matt Eversmann上尉還有一個穿著襯衫的白人。

“Mike, Mr Garrison.(Mike,這是Garrison先生。)”Matt Eversmann上尉嚴肅地說,“He needs to speak to you.(他有話對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