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張勝赤裸著身體,走到酒店的窗前。這是在哥倫比亞的麥德林,美麗的拉美城市。張勝的長發披散在身後,渾身的肌肉跟要爆炸出來的田雞腿一樣,卻是東方人那種精瘦的健壯,跟光膀子的李小龍差不多。他的左臂上有個文身,是一個飄帶,上面寫著“Ranger”—這是美國陸軍75遊騎兵團突擊隊員的臂章標志,是他的青春歲月度過的地方,也是他僅存記憶裏面不多的溫情年代。紛雜的槍聲、直升機墜落聲、體能訓練的嘶喊聲……那冰冷的步槍、年長的軍士長、爽朗的笑容……一切都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自己—陰險狡詐的響尾蛇,被CIA開除的外勤特工,一個遊走在販毒網絡和恐怖世界的孤魂。

昨天來到麥德林,老米格爾就安排了這兩個女人。張勝毫不猶豫地笑納了,雖然在性交的時候,他的右手始終沒有離開在一秒鐘之內可以抓住枕頭下手槍的範圍,但是還是肆意地放松了一下。在刀刃上遊走的歲月,他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在享受極樂的同時,內心承受著極度恐懼。正所謂,不知死之哀,哪知生之歡?

老米格爾要自己來,顯然是為了他那不爭氣的孫子。小米格爾因為強奸了一個警官剛滿十一歲的女兒,而被麥德林警察局群起而圍攻,甚至老米格爾在司法部的內線都沒有想到—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把這件事情追查到底……這個笨蛋,難道不知道警察的心理嗎?你可以在麥德林肆意妄為,但是你別碰警察和警察的家人。一旦你真的越界了,警察會抱團跟你拼命。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後天就要開庭。而一旦小米格爾被定罪,米格爾家族就面臨著空前的危機—小米格爾掌握了大量的家族秘密,緝毒警察和司法部可以慢慢撬開他的嘴。在監獄裏面,小米格爾肯定會被單獨關押在某個牢房裏面備受折磨。然後……在哥倫比亞麥德林盤踞半個世紀的米格爾家族將會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所以,小米格爾無論如何不能被關進監獄裏面去。

張勝喝了一口杜松子酒,伸手打開百葉窗的縫隙—對面就是麥德林法院。

作為一個專門幫販毒網絡的巨頭解決麻煩的人,張勝的收價不菲。但是顯然這些巨頭也不在乎到底付給他多少錢,只要他能解決麻煩,再多錢也在所不惜。所以他成為這個龐大的國際販毒網絡和恐怖網絡的特殊自由人,當然像他這樣的自由人還很多,只是響尾蛇是最出名的一個。他的冷酷和殘忍,讓意大利黑手黨的執法殺手都覺得心驚膽戰—所以,“別惹響尾蛇”成為半句玩笑話,下半句是—“他會割斷你全家的脖子”。

張勝不是他的真名,卻是他使用最多的化名。他自己的真名是什麽,自己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姓張,別的一概不知。他曾經向上帝祈禱,讓自己可以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得到他們的愛和溫暖。但是那只是短暫的時光,隨即他就因為搶劫被捕。法官問他是選擇美國陸軍還是美國監獄?他毫無疑問選擇了美國陸軍。那時候他多大?十六?十七?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年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來到了美國。在他記事開始,那對膽小謹慎的華裔夫妻就小心翼翼地照料著他。一直到那群殺手闖入了他們的家,大開殺戒,自己因為淘氣藏在儲存櫃的夾層裏面,逃過了一劫。當殺手遠去,自己跑出來看見一片血泊,自己一直叫作媽媽的女人在彌留之際告訴自己“你姓張”,就去世了。有人撥打了911,後來張勝就被送到了福利機構。在那裏,他給自己起名叫張勝—“勝”在漢語當中,是勝利,是強者。他希望自己成為強者,永遠勝利……因為,弱者和失敗者的下場,就是那片記憶當中的血泊。

美國陸軍,遊騎兵75團,因為華裔的特殊身份被CIA招募,去幹那些肮臟的勾當……然後也利用CIA洗錢,在這個肮臟恐怖的世界生存……當他終於受雇暗殺了一個販毒集團的頭目以後,他才得知這是個FBI的臥底。他媽的,這是個貪贓枉法的臥底,老子怎麽看得出來是臥底?他比誰都不幹凈……在FBI的強大壓力下,CIA終於跟自己斷了聯系,從此成為一個真正的孤魂野鬼。

張勝並不覺得恐懼,因為那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也掌握了CIA某些高層行動官員的不幹凈勾當和洗錢內幕,所以CIA對自己也是無可奈何。光憑借FBI的力量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他和CIA依然有隱秘合作:殺掉那些恐怖分子,換來對自己的網開一面,只是國際刑警真的是越來越討厭。

21世紀的國際刑警不再滿足於只是一個協調機構,執法能力變得越來越強。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張勝敏銳地感覺到了。但是響尾蛇跟別的通緝犯不同,張勝想到這裏笑了笑—我是個間諜,最好的間諜,警察……想抓我,先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