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變 10

兵歌(6)

其實往下繼續寫這個故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有些經歷我是真的不想再回憶。雖然在特種部隊的歲月裏面是有很多帶有黑色幽默的小樂趣,但是有些當時不得不為的事情是真的不願意再提。前特戰隊員也是人啊,不是神仙!我相信如果換了你,你也不願意再次回憶,倒也不是因為傷心,是惡心。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狗日的狗頭高中隊曾經讓我們滾過比豬圈更惡心的地方,這件事就發生在貓頭大隊的雷大隊離開以後。這個基地明顯不能再待了,原因很簡單:大家都知道雷大隊這樣的人是不會隨便跟搜索隊來回亂竄的,他來肯定是有比較確鑿的情報——起碼是五成以上的把握,這個工地就是我們狗頭大隊的秘密前進基地。他敢進來就是拿準了我們不會現在動手,因為出其不意是絕對的兵家智慧,深入險地的後果往往要更安全。誰都想全勝,不想兩敗俱傷,我們也不例外。

雷大隊這個專業素質極好的業余音樂家就是拿準了這一點。

他就是想進來看看,看看而已。

他是想看看他的老上級何大隊到底有什麽幺蛾子。換了別人的兵他就不冒這個險,就因為是何大隊的兵,他就一定要來看看。

兩個老弟兄一旦成為這種競爭的對手,無論關系怎麽好都是不會互相留情面的,但是演習一結束,該一起敘舊還是會敘舊,該一起抹眼淚說那些犧牲的弟兄還是會一起肝腸寸斷,甚至演習結束以後雷大隊見了何大隊當即就是一個立定敬禮:“何中隊!”而何大隊也就是點點頭,然後一拳打過去:“媽拉個巴子你小子又瘦了啊!回頭我跟你嫂子說給你做點紅燒肘子補補!”

然後倆四十多歲的漢子就大笑,貓頭大隊的兵都驚了。他們後來告訴我,從來沒有見過雷大隊這個冷面戰將如此大笑,更沒有見過他說著說著就哇哇大哭了!

什麽叫軍人?

這就叫軍人。

什麽叫爺們兒?

這就叫爺們兒。

軍人,是不會把戰場或者演習的恩怨帶到自己的弟兄情誼裏面的。

我聽苗連講過一個故事。我們軍區偵察大隊的一個老志願兵(就是何大隊那個警衛員),為了掩護大家把敵人引開了,然後就是孤身對敵數百人。這一通殺啊!最後發展到肉搏,發展到用牙咬,最後的最後當然就是光榮彈。當他犧牲以後,敵人特工部隊給他悄悄舉行了隆重的紀念儀式。越軍前線特工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好像是上校)親自出席他的儀式,並提筆揮毫:“東南亞第一勇士!”(好多越軍軍官都是從我們國內軍校畢業的,有的喜歡中華文化,也確實有文化底蘊)然後,這位越軍特工指揮官就通過極其秘密的渠道提出護送我們戰士的棺木到我們的陣地辦交接,但條件是把我們戰士的被炸得不成樣子的鋼盔留下當作紀念。

為了戰士的遺骸得到妥善安置,我方答應了。

一個黑夜,雙方接壤的某個陣地進入緊急備戰狀態。

此前,雙方的炮兵都進行了密集射擊,但是不是互錘,是覆蓋於雙方陣地中間的無數地雷將其引爆。

子彈上膛,炮彈上栓。

鋼盔和盔式帽下的年輕戰士的臉都是警惕十足。

然後雙方的軍官進入陣地。

雙方通過電台聯絡。語言是相通的,雙方都有說對方語言說得好得不行的鳥人。

然後,一隊沒有戴盔式帽、沒有攜帶武器的穿土黃色軍裝的越軍特工擡棺入場。

接著,一隊沒有戴鋼盔、沒有攜帶武器的穿迷彩服的我軍偵察兵空手入場。

兩個民族最彪悍、最勇敢的戰士就這樣見面了。

接著是雙方陣地的將士拉開槍栓的聲音。只要對方一個小動作,雙方交接的將士馬上就會血肉橫飛。

兩支敵對的軍隊代表在雙方陣地中間相遇了。

越軍的帶隊代表是那個上校。

我軍的帶隊代表是何大隊,當時的少校中隊長。

在軍校的時候,兩人是上下鋪的同學。當時越軍來我們軍校上學的不是地方高中畢業生(他們也沒有什麽像樣的高中啊),都是軍隊裏面打出來的軍官,所以他們倆雖然年齡資歷不同但是就是同隊同班的同學。當然他們是最後一批了,因為接著沒多久柬埔寨就出事了,就再也沒有來自越軍的留學生。

然後他們互相敬禮,握手沒有我不知道——給我講的苗連當時在戰壕裏面,狗頭高中隊在他身邊,夜色很濃只看見人影子(當時單兵夜視儀沒有那麽多啊);當年的雷大隊在掩蔽部裏面一手拿著望遠鏡一手拿電台的話筒,心裏緊張得不行,他是看見了,但是誰敢問他啊?順便說一下我們的狙擊教官也在現場,當然是拿著狙擊槍對著那個越軍軍官,他肯定也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