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磨礪 12

列兵的藍調(2)

其實生子他們三個的犧牲,在我心裏造成的震動甚至沒有陳排的殘疾大。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走出了單純的兄弟之間的感情,如果照我以前的性格,我估計真的會把狗頭大隊的訓練場給一把火燒了,無非是勞教而已,還能把我怎麽樣?我的三個兄弟,吃飯在一起,睡覺一個宿舍,踢球一個組合,訓練一個小隊,甚至錘人也是一夥的。一幫兄弟中的三個,就那麽消失了,我難道不該恨這個狗頭大隊?不該恨這個陸軍?

但是,我真的沒有恨。我跟狗頭高中隊之間嚴格來說還屬於宿怨,不是新仇。我知道他沒有錯,怎麽沒有錯我就不解釋了。為什麽我不恨?因為我知道我是軍人,我知道我的生子兄弟他們三個也是軍人。那麽所以是什麽呢?就是我們的一切,都是屬於祖國的,包括生命。我知道我們的前輩,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訓練場上,犧牲的原因只有一個——軍人的信仰。那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徹底的軍人,我誰都沒有恨。

我們還是在訓練,還是在吃飯,還是在踢球,都不敢提起什麽。我們對新補進來的三個弟兄也很熱情,二中隊的特勤分隊在任何情況下都是24小時待命的第一突擊梯隊,絕對不能缺編,還得是最好的。補進來的也都是我們其余分隊最好的士官,但是我總是覺得隔著點什麽。

不過我們都沒有表達出來。我只是在晚上會偷偷地哭,因為生子以前和我睡對頭。那時候老是討厭他打鼾,甚至還捏過他的鼻子,他也不生氣,就那麽嘿嘿樂,醒了就醒了,從來不生我的氣。生子打鼾特別有特點,跟開摩托一樣,還有加油門的感覺,我們都叫他“國產鈴木越野”,你們可以想象聲音多大了吧。不過這孫子也邪性,潛伏訓練的時候睡覺歸睡覺,但就是不打鼾,只有在宿舍睡覺的時候才打鼾。你們說我說他什麽好?

原來放著生子的背囊和頭盔的位置先是空出來,隨後又補充上新的背囊和頭盔,又有一個士官跟我睡對頭,他也打鼾,但是沒有生子那麽響。可是我還是睡不著,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生子的鼾聲……

演習結束已經是秋天了,我們回來休整完了,準備千裏山地綜合演練,就是在一個很大的山脈穿插千裏,進行各種綜合特戰科目,不是演習,是演練,也是正常訓練。但是也有假想敵,還不是一支部隊,沿途的野戰部隊趕上誰就是誰,本來這幫家夥就對我們很有點看法,這回逮著機會是要狠錘的。搜索分隊把狗養肥了、把搶擦亮了、空包彈裝好了,就等著我們滲透過去自己找錘呢。至於他們自己的倉庫、基地、橋梁什麽的都看得好好的,因為就那麽幾個值得禍害的坡地兒,我們肯定要進去,他們能不看好嗎?每年都是這樣,所以他們每年的反滲透功夫也在提高。

有時候部隊的戰鬥力就是因為互相不鳥,上級再給你互錘的機會,你就提高了,比什麽檢查、練兵、比武都管用。我們自然也做了很多這種準備,包括相應的敵情偵察,甚至發動家屬跟對方部隊家屬的老鄉關系,反正什麽鳥法子都使出來了。

作為特勤分隊,我們的任務肯定最艱巨。出發前,我請假去省城看小影。我想她,我真的想她。我想好好在她的懷裏哭一場,但是我不會告訴她生子的事情,因為她會擔心我。

我搭參謀長去軍區開會的車到了省城,他把我放在最大的百貨門口。我給小影買了禮物,然後搭公車到了軍區總院門口。我才發現,真的是秋天了。梧桐的葉子紅了,有的開始片片飄落。我上一次來省城,是半年前吧?但是我的感覺真的變了。城市沒有什麽大變化,我的心態變了。

我在軍區總院門口規規矩矩地從小門進去。進去之後,我回頭看了一眼哨兵。他是個上等兵,跟我笑笑,我也笑笑,其實沒有什麽,就是想看看,也不知道看什麽。進去後我一個人慢慢地走著,挎包裏裝著給小影的禮物。我去婦產科找她,才知道她上夜班,那個值班的護士對著我看了半天,就笑了。我才想起那天我見過她,她跟小影一個宿舍的。我沒好意思跟她說話,她就讓我去宿舍找小影,她還在睡覺。

我走進無人的走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那天我也是在這個走廊,也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兩次都是膠鞋,都是列兵軍銜,但是這個小兵不一樣了。

上一次是離開,而這一次,是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