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鍛造 7

第二個新兵連,而且我又被錘了(6)

我下鋪的那個就是跑10000米越野的時候超過我的高手,一個五年的老士官,外號是“馬達”。你可以想想他多能跑路了。本來我在集訓基地是不和他說話的,因為我們兩個都知道對方就是這個項目的絕對對手,如果說真的有什麽“華山論劍”的話,那麽10000米武裝越野的獨孤求敗就是我和他兩個人。所以我們不說話,但是對對方的印象絕對都很深,因為在訓練的時候我們每天都在互相試探、互相觀察、互相琢磨。我知道他的攀登科目比較一般,其他的都是上遊,但是不像10000米那麽出色;我想他也應該知道我泅渡比較一般。我們的連長是不會閑著的,每天在脖子上挎個望遠鏡往山上一站,你以為他們是在看風景啊?就是在盯著我們的訓練,看看誰是種子選手,弱點在哪裏,該在哪個科目怎麽壓制他的優勢。全世界但凡競賽性質的都有比賽間諜這一說,只是我們偵察兵比武比較公開,比較專業。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山上一見面,相互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因為沒啥可以討論的,因為都不說實話。虛假情報反而容易幹擾自己的判斷,這些都是老偵察把式,大家心裏明白著呢。

我和他在10000米訓練的時候天天較勁,有時候也互相欺騙,速度放慢搞些煙霧彈,但是心裏都十分清楚,最後的決賽其實就是我和他兩個人。但是,我最後消失在10000米武裝越野的前三名,如果我在這個成績上正常發揮的話,總分應該在前十名的。這個我清楚,我相信大家都清楚,但是就是沒人理我,因為我是個小列兵,由於不是一個部隊過來的,大家還不熟悉,不收拾我算是我的幸運了,還搭理我幹嗎啊?

但是我實在是心裏難受,想跟人說說話,那時候我快過18歲的生日,其實還是個孩子氣很重的人。

馬達班長躺在床上在看武俠小說,一聽這個愣了半天,因為我們來新訓隊幾天了,雖然上下鋪但是沒有說過話。他肯定覺得我挺鳥的,不是那種可以說話的人,所以也不主動跟我說話。我是不敢,但是憋了好幾天不說實在難受得不行。

馬達看我半天,大概是看出來我剛剛哭過,就笑了:“你小子哭啥子啊?龜兒子趕緊下來。”

我的淚水吧嗒吧嗒就下來了。馬達班長真好!馬達班長是四川人,所以四川兵真好,難怪布萊希特要寫個話劇叫《四川好人》!

我一下子翻身下來,馬達班長往裏讓讓坐起來,我就坐在他的床上,我們面對面。我淚水嘩啦啦,他把手紙遞給我,可我的鼻涕一直流個不停,於是我就擤鼻涕。

馬達笑得不行:“哭啥子嗎?你小子不是挺鳥的嗎?”

這時候我回想起來當時真的還是個孩子,雖然我能跑路,能攀巖,能這能那,但是我確實還是個孩子。

我哭舒服了就不哭了。馬達用他粗糙的手給我擦擦眼角殘留的眼淚,他也覺得我是個孩子了。我就笑了,我其實真的還是個孩子,所以我那麽依戀我的陳排,因為他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

馬達給我一根煙,我就抽,他也抽,然後我們就聊天。我這才知道馬達班長是四川綿陽人,就是出彩電的地方,但是他不是城市裏面的。在縣裏讀完初中後,家裏供不起了,他就當了兩年民工,掙錢讓弟弟上學。後來,弟弟上完初中了,馬達就當兵了,因為沒有別的出路,當民工實在不是個出路,馬達文化不高,但絕對是個腦瓜子機靈的人。但是,兵役制度改革以後,農村兵當了士官就有工資拿了,算是幹部待遇,不像以前轉個志願兵天難一樣。如果熬了十幾年士官還能拿幹部專業待遇,這算是個不錯的出路了。馬達當偵察兵也是因為能跑路,身體底子好,又是山區出身,所以爬山也快,再當過民工所以苦也是能吃的。種種原因他就當了偵察兵,他參加比武,參加特種大隊就是想以後能夠有個好出路,這個和陳排不一樣,他不是職業軍官想不了那麽多。

我和馬達先是對手,又成了很好的朋友,最後成為一個鍋子裏面吃飯的戰友,然後就是生死相依的兄弟,最後他長留在我的記憶裏面,成為我的軍旅生涯的又一個不敢提及的傷口。

因為馬達和我聊天,所以他們師裏來的生子也就不拿我當外人了,生子是三年的士官,湖北赤壁人,家是縣城的高中畢業,當兵既是因為喜歡也是為了回家好找工作,當偵察兵是因為從小在體校學習體操,柔韌度極好。新兵連的時候單杠的練習把全團都震了,他不當都不行了。他和陳排有點兒相似,就是想當特種兵,因為他覺得好,至於怎麽好他也說不出來,只是憨憨地笑著說:“就是好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