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8

咱們再回過頭來說說陳一鳴。

此刻,陳一鳴正迎著寒冷的江風,孤獨地站在江邊上,在毛人鳳辦公室裏的一幕幕不時地在腦海中閃現,那交談的話語也不時地在耳邊回響—

陳一鳴說:“毛先生,卑職代表黑貓敢死隊全體隊員向團體請罪。由於卑職之私心,造成團體榮譽之受損,造成敢死隊隊員之離心,實乃罪無可恕!卑職現在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過失,誠惶誠恐,望毛先生和戴老板不計前嫌,原諒卑職。卑職願再率敢死隊出征敵後,為團體出生入死,將功贖罪!如蒙戴老板和毛先生寬宥,卑職必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毛人鳳說:“哈哈……陳中校,團體知道你們會幡然夢醒的!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只要你們今後與團體同心同德,你們敢死隊還是戴老板和團體的好分子,哈哈……”

毛人鳳得意的話語和開心的笑聲,至今撞擊著陳一鳴的耳鼓,令他痛苦不堪。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秀麗的身影悄悄地來到了陳一鳴的身邊。

黃雲晴叫:“陳中校。”

陳一鳴沒有回頭,卻輕聲地回答:“你來了,你在三十米以外的時候,我就看到了。”

黃雲晴聽罷,不由得笑了:“怎麽,你的背後有眼睛?”

陳一鳴說:“不,但我有這個警覺—因為我曾經是偵察兵。”

黃雲晴問:“怎麽一個人到這兒來?”

陳一鳴說:“川江號子—我在心煩的時候,就常常會到江邊來,不過我倒想問你,你怎麽到重慶來了?”

黃雲晴聽罷笑了:“你是想問我為什麽忽然到了重慶,是嗎?”

陳一鳴露出了淡淡的一笑,沒有回答。

黃雲晴也笑了笑:“我到重慶是有事情要辦,當然,也想順便來看看你!”

陳一鳴聽罷,心頭震了一下,沒有回答。遠處,響起了船夫們響亮的喊號聲,陳一鳴聽罷,心情不禁為之一振。

陳一鳴說:“你聽,多嘹亮的聲音!我每當心情煩悶的時候,都喜歡來江邊聽一聽這種聲音,這是抗爭的聲音—是逆境中的抗爭。”

黃雲晴聽陳一鳴說完,不禁問了一句:“一鳴大哥,你想過抗爭嗎?”

黃雲晴的稱呼令陳一鳴感到親切,也令陳一鳴感到突然:“你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我了。雲晴你這次見我,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黃雲晴遲疑了一下回答:“你……你跟軍統已經徹底攤牌了,他們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為他們眼下還不好向你們的委員長交代,可是誰能保證這樣的時間能夠有多久呢?一旦時機成熟,他們一定會殺了你,也包括你的小隊—這些,你難道沒有想過嗎?”

陳一鳴看了黃雲晴一眼,又忍不住轉回頭來,繼續看著江面:“想過,可眼下只能這樣。”

“你就甘心任人宰割?”黃雲晴又禁不住問了一句。

陳一鳴嘆口氣回答:“現在還在抗戰,我們還有用武之地。”

黃雲晴問:“那日本人投降以後呢?”

陳一鳴掃了黃雲晴一眼,眼裏充滿了悲觀:“我沒權利想那麽遠—因為我還沒有把握我能活到那一天……”

黃雲晴愣了一下,遲疑了一下,有些賭氣地問了一句:“可你的隊員們呢?他們中間總有人會幸存下來吧?”

陳一鳴聽罷,竟不由得苦笑了:“如果真的能那樣,那是他們的幸運,他們自己會做出選擇的。”

黃雲晴看著陳一鳴,不知道該怎樣繼續勸說他,只好心情沉重地嘆口氣。

陳一鳴望著眼前的江水,也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們考慮,可是在目前—起碼是在目前,我不會選擇你們的路。對軍統來說,我是隨時可以犧牲的炮灰,是眼中釘;可是在校長的眼裏,我是英雄,是國軍的軍官,我想……事情遲早會有變化的。”

黃雲晴聽了,不免有些失望:“你至今……還在抱著幻想?”

陳一鳴說:“不,那不是幻想,是希望!這希望雖然很渺茫,但是人不能沒有希望。你看那川江上的纖夫,無論腳下多麽艱難,無論氣候多麽惡劣,都不會放棄希望;放棄了希望,就一步也走不動了,更別提唱著川江號子往前走!我已經回復了何司令,他也應允了,為了我的弟兄們,我們必須繼續留在軍統,也繼續為抗戰效力!雲晴,我們是朋友,可我們走的路不同,你—就不要勉強我了……哦,我該回去了,感謝你一直給我的支持,我是不會忘記的。再見!”

陳一鳴說完,鄭重地向黃雲晴敬了個軍禮,而後轉身走去。

“你真的要一條道兒走到黑嗎?”黃雲晴不甘心地對著遠去的陳一鳴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