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兵釁(一)

淮南大雪,新整修的驛道鋪滿煤渣子,成千上萬的人馬踩踏而過,還是留下一地的泥濘。

沿路諸鄉司連夜征用役夫勞力,整修道路。

雖說再過兩天,氣溫越發寒冷,踩踏消融的渾濁雪水,會將道路一整天都凍得結結實實的,但也需要及時將路面攤平整,才能保障後續物資源源不斷的用車馬快速運往潢川。

只不過,征用的役夫勞力,似乎略微多了一些,而成百上千的民夫,拿著木鍬等簡陋工具,頂著凜冽的寒冷,踩踏雪地勞作,條件極為艱苦,卻沒有幾個喊苦叫累的。

棠邑軍自春後收復霍州、壽州中部地區以來,先是廢除既奴婢賤籍,對豪族大戶的田地直接進行征沒。

豪族大戶沒有第一時間逃走的,則都作為戰犯集中關押到苦役營進行改造。

征沒的田地分配給在實際耕種的貧困佃農及奴婢,僅僅需要這些佃農、奴婢家庭每年農閑時節累計為鄉司修路、修渠等事出三個月、連續十年的義務工折抵便可;當然這些民戶家庭有丁壯應募兵役者,連這一點折抵也直接免除掉。

對新收復的縣都免征今年的夏秋糧稅及丁口賦。

而即便是丈量田地之後攤丁入畝,明年將統一征收新的田稅,也僅有壽州軍之前各種征斂的一半以下。

棠邑所轄諸州縣,今後都直接免除掉繁重的徭役。

此時征用民夫修繕道路,都會由鄉司支付工錢或者直接折抵明年攤丁入畝後新征收的田稅。

對於寒冬時節憋在破落窩棚裏的閑散壯勞力而言,參與修路,不僅能多得一份收入,還能節省家裏的吃食,哪裏會覺得辛苦?

夏秋時,潢河、灌河等流域雖然水患極為嚴重,但田宅被大水沖毀的上萬民戶,都被遷往巢州北部及滁州境內安置,留下來的民戶都沒有怎麽受到水災的影響,夏秋糧收成都比較穩定,省吃儉用,熬到明年夏糧收割是絕對沒有問題了。

甚至還有一部分人家,膽子稍微大一些,便拿出一部分多余的糧食來,為家人換購幾件新衣裳,或添置幾件趁手的農具,或買上兩車石灰,雇請同村的青壯幫著將破陋的屋舍稍稍修繕一二,再打個新茅草頂遮風擋雨,日子看著就滋潤起來了。

而烏金嶺一役時,壽州軍從臯城等縣強征三萬多民夫,負責修造道路、營寨、運輸糧秣,甚至作為雜兵驅趕上戰場消耗棠邑軍的實力,在壽州軍潰敗後,這些民夫除了少數陸續逃回來的,有兩年多時間絕大多數人都沒能返鄉。

這些民夫都是壯勞力,對他們的家庭來說,仿佛主梁塌了一般,卻不想今年春後,兩萬五六千戶人家不僅跟自己失散這麽久的父親或兒子或丈夫取得聯系,還得知他們都正式成為棠邑軍的將卒。

對掙紮在底層的貧民而言,得知家人安然無羨,就已經是天大的喜訊;接下來,除了鄉司對將卒眷屬的配田,一律是照戶均十五畝無償配足,五年正卒服役期間,田稅減半征收之外,每名將卒除了從春季之後就正常照正卒計餉外,還都補發五緡不等的屯營輔兵軍餉,以備其家小能得到更好的安置。

想要爭取世家宗閥的支持,會相當的復雜,但要爭取苦苦掙紮在生存邊緣的底層貧民及奴婢的支持跟擁戴,卻直接而簡單。

當然,這背後需要足夠強大的財稅收入及大規模基層胥吏形成的組織力作為支撐。

一隊隊兵馬從村寨前面過去,帶來的不是戰爭將至的壓抑跟恐慌,而是整天有成百上千的青壯年跑到鄉司,詢問制置府有沒有招募新兵的計劃。

烏金嶺戰事期間被壽州軍強征的民夫,有一部分人乃是家中獨子,或兄弟、或父子同時被征入軍中。

而無論是遵照當世傳宗接代的傳統,還是確保民戶都有青壯勞動力在家,春季過後收復霍州中部地區之後,韓謙下令將差不多三千余將卒補發的輔兵軍餉後清退回家。

這部分人更是急切著想要重返營伍。

棠邑軍的正卒,衣食住行的標準都要比當世底層貧民高得多。

立功有賞,能熬過幾期的掃盲班、識字班,得任武官,再退回到地方就能任吏,即便這個對普通將卒來說有些遠,但在役期過後,編入預備役,還能享受減半的薪餉,再從預備役退下來,還能享受一部分薪餉到老。

對於幾十年來在生存邊緣掙紮著的淮西子弟而言,哪裏找這樣的好事去?

哪怕是作為隨軍民夫,也能享受屯營輔兵的待遇,比寒冬時節閑在家中找不到生計要強。

而為緩解巨大的軍資壓力,韓謙不可能無限制的擴充兵馬,甚至一直想著壓縮現役兵馬,但值此形勢危急之時,為了保證短時間內有快速擴充兵馬進行集結的可能,在蘇烈、何柳鋒、譚修群諸部西調的同時,制置府則同時下令諸鄉司在原有的工造計劃之外,新募一百到三百名修路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