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逼迫

見李沖氣勢洶洶的樣子,韓謙突然間替他父親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

李沖早年隨父兄在軍伍之間長大,絕對要比馮翊、孔熙榮要幹練、務實得多,但要是他對此時城外的饑民真實狀況都一無所知,誤以為他父親今日進諫,是要助壽州一臂之力,又怎麽指望建立楚國後就罕出皇城的天佑帝能真正了解民間疾苦,能了解他父親真正的胸懷?

當然,朝堂之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不了解水蠱疫在饑民中大肆傳染的真實情況。

除了他父親外,京兆府既然早就嚴格控制染疫饑民進城,以及城中權貴都絕少從城外饑民購買奴婢,顯然大多數人對這一狀況都是十分了解的。

韓謙想到《管子》裏的一句話“下情不上通,謂之塞”,這是夢境世界在千年之後都無法克服的大弊。

近年來深居宮禁之中的天佑帝,不了解饑民疫情,誤以為他父親諫言驅趕饑民,是要將饑民都遷到壽州,助增太子一系最為核心的人物、留守壽州的國舅爺徐明珍的實力,因此心懷怨恨而震怒,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是韓謙之前也沒有想到的關節,而為避免他父親再次上書激怒天佑帝,他現在還得必須盡快將《疫水疏》拋出來,說服三皇子及信昌侯他們依計行事,將城外的饑民安頓好。

不過,馮翊、孔熙榮就在身後,他這時候也無法找三皇子及李沖解釋什麽。

“今日冬至,沈漾先生風寒多日未愈,我等作為學生,理應前往探望,”這時候楊元溥從夾道那側走過來,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跟身後的郭榮、陳德說道,“陳德,你快去安排。”

楊元溥看到韓謙、李沖、馮翊等人在院子裏,不容置疑地說道:“你們隨我一起去探望先生。”

楊元溥極少出臨江侯府,但不意味著他就應該被禁足在臨江侯府之內。

陳德安排人去準備車馬,韓謙心裏又驚又疑,但不便推辭,餓著肚子也只能硬著頭皮跨上馬,跟隨著楊元溥等人往沈漾府上趕去。

林海崢半道遞給他一只麥餅,饑腸轆轆的韓謙狼吞虎咽的吞咽下去,才有精力去細想三皇子楊元溥今日反常的態度,是否跟他父親今日在朝會向天佑帝諫言有關。

沈漾住在東城明安巷,他雖為皇子師,但在朝中也只能算清貴,沈宅也相當簡樸。

沈漾染了風寒,咳嗽不已,韓謙他們趕過來,恰好尚醫局的醫官得天佑帝的旨意,趕過來替沈漾診治,剛開了藥方要走。

楊元溥在沈宅也沒有耽擱太久,看望過沈漾從沈宅出來,站在馬車前,跟李沖說道:“聽說你府上有好茶,比侯府的珍藏都要潤口,也有好茶點,可否請我們過去嘗一嘗?”

“我父親在附近有一座別院,倒是有幾罐好茶藏在那裏,要是殿下不嫌棄,又不急著回府,可以去那裏歇一會兒!”李沖說道。

見李沖瞥眼看過來,韓謙才知道三皇子堅持出來探望沈漾,原來是跟李沖商議好的,看這邊距離晚紅樓所在的烏衣巷不遠,不知道所謂的侯府別院是不是就跟晚紅樓緊挨著。

郭榮沒有跟著出來,陳德才不會忤逆楊元溥的意志,一行人又簇擁著楊元溥往信昌侯在附近的別院而去。

與韓謙所料,信昌侯在附近的別院,與晚紅樓就隔一條巷子,看門庭不顯山露水,走進去卻別有洞天,曲徑通幽,有好幾重院落。

有不少目光穩健而淩厲的健奴守在院子裏,看到李沖領著楊元溥、韓謙他們走進來,也視如無物,似受過非常嚴厲的訓練。

韓謙不知道這些人是信昌侯府的家兵,還是晚紅樓暗中培養的殺手。

走到最裏側的院子裏,一方丈余高的湖石假山正當院門,即便積了些落雪,猶有幾株綠蘿顏色正艷,也不知道從哪裏移植來的異種,給顯得清冷的院子添出幾分雅意。

眾人繞過湖石假山,就見庭院裏負手站著一位瘦臉蠟黃的中年人。

韓謙被他父親接到金陵城還沒有滿一年,也就與信昌侯李普隔著屏風談過話,沒有見過面,但看到李沖與此人眉眼有幾分相肖,也便知道他是誰了。

馮翊、孔熙榮顯然是認識信昌侯李普,這時候又驚又疑。

“哦,沖兒帶殿下過來玩耍啊,我還說誰吵吵嚷嚷的闖進來呢。”李普淡淡說道,似乎李沖帶著三皇子楊元溥過來前真不知道他在這裏,才無意間撞上。

李普的話騙不過韓謙,但馮翊、孔熙榮卻深信不疑。

畢竟信昌侯李普有意支持三皇子楊元溥爭位,是朝中眾所皆知的事情,李普真要想見三皇子楊元溥說什麽話,完全沒有搞這樣的曲折。

“這位便是韓少監韓大人的公子韓謙吧?”李普朝韓謙看過來,說道,“聽沖兒說韓公子精通田畝貨殖等學,今天趕巧遇到,李普有些問題要討教韓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