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熊廷弼

“這也不像大家閨秀啊!”

楊信站在甲板上,看著右前方船上趴在窗口的汪小姐。

後者瞪了他一眼。

這是汪可受的孫女,從老家湖廣黃梅來的,看著也就十五六歲,青春美少女一枚,嬌俏可人,就是有點蠢萌,她就一個老管家帶六個武裝家奴一個婆子兩個丫鬟同行。她們已經走了整整三個月,從剛開春就踏上這趟漫長行程,快要到目的地的小姑娘看上去心情愉快,昨天的落水並沒對她造成什麽心理陰影。不過讓楊信意外的是,在她身上看不到什麽封建禮教的束縛,一路上經常蹦蹦跳跳地從她的船艙跑出來,就像一只歡樂的小麻雀……

“大家閨秀什麽樣子?”

黃英在一旁用冒著寒意的語氣說道。

“呃,難道不應該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笑不露齒走路搖曳,平常拿個撐子修個花鳥,偶爾擡起頭對著頭頂落下的樹葉咳嗽兩聲,嘆一句紅消香斷有誰憐?”

楊信說道。

後一句他還裝出一副哀婉的姿態用唱戲的曲調唱出來,惹得黃英立刻換上燦爛笑容。

“這倒真得有幾分像了!”

黃鎮笑著說道。

“不過南方人,尤其長江沿線如應天一帶,大戶人家的女人沒那麽拘泥禮教,拋頭露面的多了,倒是北方大戶人家規矩要嚴些,但要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還是有些過了。至於汪侍郎乃是當年以宣揚異端被捕下獄自殺的李贄弟子,他們這一派在這禮教上尤為淡薄,汪家小姐應是家風如此。”

他緊接著說道。

“李贄的弟子?”

楊信愕然。

他還真沒想到李贄弟子居然能當到如此高官。

“對,李贄的弟子,通州李贄墳墓的碑還是汪侍郎給立的。”

黃鎮點了點頭說道。

“黃老大真是無所不知啊!”

楊信用很有深意的目光看著黃鎮。

“叫叔!”

黃英在一旁不滿地說道。

“黃叔真是無所不知啊!”

楊信從善如流立刻改口。

“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沒見過當年李贄講學之盛況,宰輔出巡都遠不能及,開講之時無分士農工商,無論男女老幼,皆如禮佛般簇集。不只汪侍郎,達官貴人以師事之者多矣,不過他講的那些頗有道理,只是過於叛經離道,結果被禮部以宣揚異端逮捕下獄,自己奪剃刀抹了脖子。自他死後,這些年已經很少再有人敢如此公然宣講這些,規矩倒是都規矩了,只是這大明朝又如一潭死水了。”

黃鎮嘆息著。

很顯然這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前面的汪小姐依然趴在窗口好奇地看著他們……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楊信驟然高歌。

而且還是粵語原版的。

黃鎮父女倆愕然轉頭,一起看著他恍若抽瘋,對面老管家也詫異地轉過頭,不過很顯然他們不懂粵語,全都一臉的茫然。在楊信的粵語歌聲中兩艘船乘風而前,在他們兩旁一艘艘商船,淺漕船和小型剝船,甚至專門為皇宮運貨的黃船,同樣在乘風而前……

第二天楊信就唱不出了。

風停了!

楊村驛。

“都管,讓女眷準備回避!”

黃鎮看著幾乎不動的旗幟說道。

老管家點了點頭,緊接著走進船艙裏,楊信用疑惑目光看著黃英。

“纖夫都是不穿衣服的!”

後者說道。

說完她爬進了她的閨房。

黃鎮招呼了楊信一聲,這時候老管家也出來,三個人一起上岸,老管家直接找驛丞,後者立刻卑躬屈膝地帶著他到了一處纖夫村。說是村,其實就是無數的窩棚,這一類就跟棚戶區一樣的小村落,幾乎遍布楊村到通州的運河兩岸。這段運河已經完全沒有潮汐借助,而且還是逆水,除非運氣好遇上順風,否則都得靠纖夫。整個這一段十萬纖夫,理論上是由衛所管理,但實際上就是各地流民簇集而已。

只是這些纖夫就與盛世無緣了。

“這是真窮啊!”

楊信由衷感慨著。

在一個個用爛木頭和枯草及所有能找到的破爛搭成的窩棚間,衣衫襤褸的女人們抱著瘦骨嶙峋的孩子,踩著橫流的汙水,用麻木的目光看著他們。

而那些男人們是真光著身子。

他們只是在腰上系一塊破布擋住前面,但後面連一點遮擋都沒有,他們的職業和收入決定了穿衣服是奢侈的。不過這些人都很強壯,一個個渾身肌肉,但不是那種健身房練出來的肌肉,而是不會很凸現,但卻讓人感覺仿佛鐵一樣的。沒有人直腰,都略微帶著駝背,拎著拉纖的弓,也就是類似小扁擔的木頭,避免纖繩磨爛身體。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生命嚴重透支的灰暗,他們做的是最沒有希望的職業,生活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復一日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