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7章 萬世不祧

大梁得國,功在當世,非祖業承襲,因此祭祖事宜便被安排在了登基大典的第三天。

位於洛陽禁中的太廟,很早之前便已經修築完成,當然最開始是托名前晉司馬氏諸先王的名義而建。只是建成之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一直沒有供奉司馬氏的先王,到如今仍是十成十的新,也終於迎來了新的主人。

在此之前,沈氏已經有了宗廟兩座,第一座自然是位於武康龍溪老宅的祖祠,第二座則是沈哲子受封梁公時,在梁郡封國中所設立的家廟。當然,若要講到規格之高,自然是這第三座位於洛陽的太廟。

這一次祭祖,算是比較純粹的帝王家事,畢竟沈氏諸先人也並沒有擔任過什麽人道尊者。因此祭典無需全部台臣出席,但畢竟也是天家無私,更兼又牽涉到沈氏先人追尊事宜,因是台內一應禮官跟隨。

這一次的祭祖主要還是沈氏族人出席,而沈充作為仍在世的皇帝之父,則被很無情的開除在外。畢竟與昊天共享一子,已經脫離了凡人的範疇,再加上他若出席,皇帝應該站在哪裏?索性直接不必參加,安心等待禮成即可。

不過沈充倒也不必因此而落寞,昨日便已經從宣仁小城進入太廟祭拜了一下先人,只是有無在先人面前炫耀若非他巧得麟兒、否則先人鄉豪之流哪得有幸尊於太廟,便不得而知了。

吳興沈氏雖然不是什麽世祿名門舊族,但也是根深蒂固的吳中巨室,家門族系淵源記載追溯非常清晰,最遠可以追溯到光武中興時期後漢光祿勛沈戎,但在太廟配祭方面,又沒有追溯這麽悠長的先例和必要。

在追尊先人方面,沈哲子也請示過老爹沈充的看法,兼於禮法方面的考慮,決定只是追溯三代而止。老爹沈充尚還在世。本身已經占了一個名額,再向上一代沈哲子的爺爺沈瀾便追尊為世祖元皇帝,太爺爺沈夔則追尊為光皇帝。

原本老爹還是比較希望能給他的爺爺沈夔也加廟號,但這個時期廟號還是比較嚴謹的。特別大梁新立,標榜上追秦漢治世,就連沈哲子自己的爺爺能加廟號都是因為孫子功業太盛、威望太高,若再上溯一代則就顯得有些勉強與濫封。

沈哲子連自己的爺爺都沒有見過,更不要說太爺爺,感情上也並不怎麽深,只知道這個太爺爺可以說是他們這一支龍溪宗得於崛起的一個契機,但真追溯生前事跡,也僅僅只是在後漢末年擔任過鄉中嗇夫。倒是他的爺爺沈瀾,是確確鑿鑿在東吳朝廷擔任過武職。

至於早年為了給臉上貼金而強扯上來的東吳丹陽太守沈瑩,其實從血脈上來看,與他們武康東宗龍溪一支關系並不算近。

仔細梳理沈家這一條發跡路線,倒讓沈哲子頗生出一種世道滄桑之感。他太爺爺一代,還僅僅只是鄉中小吏,勉強有了魚肉鄉裏的資格,到了他爺爺一代已經略有起色,勉強能夠追上東吳一眾地主豪門的尾巴,而等到他父親沈充執家,儼然已成江東首屈一指的大土豪,特別是在義興周氏落寞之後,更是一躍成為江東豪首。

到了沈哲子這一代,那跨度就更大了,由區區一介地方土豪化家為國,一躍而成享國帝室!

歷史視角諸多,而若專注於沈氏一家的壯大,同樣也能折射出整個時代的變遷。像是他太爺爺一代,還在東漢末年,沈家這一階段的發跡過程,便可以視作是在東漢這個歷史背景之下,給予寒庶黔首所開放的上升途徑。

而到了沈哲子這一代的壯大,則足以顯示出世道的波瀾壯闊,階層的上下變遷之劇烈。當然這一點也可以從後趙先主石勒身上反應出來,而且前後際遇雲泥之判更是遠甚於沈哲子。

歷史的魅力,大概正在於此,帝王將相,寧有種乎?

但是這種具體到個人如此強烈的際遇變化,並沒有規律可循,也不是在常態社會秩序運行背景之下完成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冠冕堂皇背後俱是生民血淚。

隋唐科舉制度所以偉大,就在於對政治資源的分享可謂是一下子打通了天地之橋,這種貫穿力足以媲美於秦之編戶齊民將皇權威嚴直接聯系到每一個具體的庶民身上。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從此之後,哪怕是一介黔首,想要實現階層的攀升,際遇的改變,都有了一種制度上的依憑路徑。一個人的奮鬥與成功,可以通過規令制度去完成,而不再僅僅只是百數年長達數代人的余蔭積累,或者是寄望於世道秩序崩壞所帶來的非常規機會。

由太廟中憑吊先人而發散思維想到選才制度的改革,沈哲子也只是淺嘗輒止。這是一項任重道遠的任務,不是頭腦一熱便能收見成效,而且早在十數年前開始,他便已經開始有意識的進行前期各種鋪墊,包括此前行台所施行的吏考,都是為了營造科舉改制的前提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