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1章 茶藝玄技

歷史有很多側面,而任何一個微小的領域,若能由小及大的深入去探索,都能帶出一部波瀾壯闊的演變史。

飲食一道,同樣如此。民以食為天,飲食風俗的演變,較之帝王將相的悲歡成敗所展現出來的諸夏神州人情風物同樣不遑多讓。

飲食風俗所表現出的地域割裂,沈哲子印象比較深刻的一個段子,就是南渡之初北方世族的代表王導宴請江東陸玩,陸玩於王導府上食酪致疾,後向王導寄箋言道:仆雖吳人,幾為傖鬼。

如此一樁軼事,放之後世不過是飲食不協的笑談,然而放在南渡這樣一個歷史背景之下,卻體現出南北之間的隔閡與矛盾,方方面面的格格不入。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南北之間又怎麽能夠達成彼此親密無間,通力合作,北伐殺胡?

沈哲子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夠成為南北時流俱都認可的北伐領袖,最基本的一個前提並不在於他所創功業多少,而在於他以南人的出身獲得肅祖認可,成為東晉朝廷的駙馬帝婿。獲得了北方世族上流認可,本身又有著江東深厚的民意基礎。

當年哪怕面對著種種刁難,幾乎無所不用其極,使自己成為一個南北能夠達於真正合流的標志人物,這是沈哲子身上一個最大的優勢。

講回飲食一道,飯稻羹魚,這是司馬遷於《史記》中所總結的南人基本飲食結構,哪怕千百年後仍然如此。神州沃土,地大物博,各地都有其不同的飲食習慣,哪怕到了後世真正物質充沛的年代,各種飲食習慣仍然根深蒂固,積重難改。

但是,茶卻能擺脫地域的限制,成為為數不多、真正的全民飲品。而茶葉的擴散與發展,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便可以說是代表著神州大地不同地域之間的融合過程。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始生巴蜀,秦得蜀,天下遂知。《爾雅》《廣雅》各錄其名,司馬相如賦而詠之,秦漢之際,茶自巴蜀而入漢中,及後入關中,沿江而下,流於荊襄。

吳主孫皓每饗宴群臣,韋曜不能勝飲,遂以茶代酒。中朝江統諷湣懷太子司馬遹西園販售雜貨,虧敗國體,貨品中便有茶。故司空劉琨,體中潰悶,常仰真茶,取其藥用。

茶作為一種飲品,真正風靡於南北,肇始於唐,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及至宋時,人家每日不可缺者,柴米油鹽醬醋茶,飲茶之俗已是覆及市井。

沈哲子作為南國目下當權者,一直在力求消弭南北東西生民隔閡,甚至就連他自己本身都在力求向此靠攏,對於茶這種有著全民推廣潛力的飲品,自然不會錯過。

對外,他是希望能夠將茶打造成為一種戰略商品。對內,則是希望能夠將飲茶習俗推行南北,更上升到文化層面,成為諸夏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人或生巴蜀、嶺南、關隴、幽燕,聲不能相通,趣不能相近,唯茗茶滋味,俱不能舍。當然,若僅只憑茶,是不能將南北民眾統為一體,但卻能提供一個紐帶與契機,這完全是一種惠而不費的嘗試。

經過幾年不遺余力的推廣,飲茶之風在江東與河洛之間已經蔚然成風,且已經形成了一定的禮儀與文化。而如今再向河北推廣,已經不僅僅只是飲食風俗的傳播,更是一種文化的輸出。

當沈哲子表示要以茶待客親自出手時,在場這些河北鄉流一時間有些茫然,而顧昌卻已經喜形於色,轉向眾人介紹道:“河洛尚茶,多有侍茶名家。大將軍茶藝精妙大玄,為一時國手。大名久聞,憾不能見,不意今次竟能承惠諸鄉賢,勝覽玄技。”

席中眾人聽到這話,雖然仍是茫然,但見顧昌如此興奮,一時間也都不免好奇起來。對於茶名,他們有的人倒也聽聞過,只是乏於深入的了解,倒不知這種南國飲品究竟有什麽迷人之處,竟讓沈大將軍都事之勤勉,而這位新任的顧使君更是聞名色變。

不待眾人發問,顧昌已經起身道:“在場鄉賢,多是乏知此藝,卑職請為次侍……”

沈哲子聞言後便點點頭,示意顧昌坐在了他的坐席,顧昌入席後便又對眾人稍作解釋:“無局則不成茶,茶之局自有千態,入局主客不同,則局自不同,請諸位移席入局……”

茶局作為一個概念,倒是比較借鑒江東舊年所盛行的清談形式,作為茶局主侍自然是局中核心,通常由主人擔任,客人中又分為主客、賓客之類,分作品局、鬥局之類。這其中鬥局又有著很鮮明的競技色彩,由主客提出茶的味道概念,以詩詠之,而主人則領略意味,用不同的茶將之體現出來。

在場這些河北鄉流哪見識過河洛盛行的茶藝之道,因是即便設局,也只能是形式相對簡單的品局,沒有那些花活的限制,帶嘴品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