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章 慨然赴險

眼見韋諶事到臨頭卻反悔,而且是在自己聯結鄉人已經卓有成效的情況下,韋楷自然無法接受,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容後再議?觀此時勢,我等鄉流若不奮爭,難道還有後途可望?”

說著,他更一臉憤慨指著韋諶怒聲道:“鄉親與我,早已經約定奮進,進言在即,三郎你卻又退縮,如此反復不定,日後還有何人肯與你大事相期?”

眼見韋楷反應如此激烈,韋諶臉上也不免流露苦色,這一刻甚至感受到剛才偏閣中韋軌心境如何。

他所以臨陣退縮,倒也談不上是首尾兩端,因為對於韋楷籌劃的這件事情,他本身便不贊同。行台王師進入關中後便一直強勢,想要憑著一群在野之眾便將京兆長官掀落下馬,無異於癡人說夢。

而且還選在這樣一個場合發難,若是讓沈大將軍感覺威嚴受到觸犯,即便當時因於眾望而不好發作,難保之後有無報復。

更何況,講到失意者,他們這些三輔豪右還算不上最嚴重,涼州的張氏才是無論裏子還是面子都被糟蹋得幹幹凈凈。

張氏久為河西霸主,早在王師還未西征之前便先圖隴上,可是在與王師觸碰之後,卻不得不乖乖退出隴上,將原本已經到手的利益俱都吐出。而且涼州雖然表面上仍奉晉祚,內部早已創建章制,卻在之後不得不在名位上倒退一大步。

如今兩方關系雖然逐漸緩和下來,可是目下殿上與會者便不乏從河西返回的關隴時流,甚至還不乏涼州各個豪宗代表,這對張氏而言,無異於頂心戳肺之痛。

今次張駿雖然沒有到來,但派其嗣子張重華至此,而且那少年故作鎮定的拘泥姿態任誰都看得出,絲毫沒有高門大族出身年輕人該有的倨傲,可見臨行前也必聆聽父囑,不敢失禮於大將軍座前。而這背後所折射出來的,便是強入張駿都不敢與行台反目交惡。

而他們這些三輔豪右,名位勢力遠遠不及張氏雄大,而所著眼的得失,也無非區區鄉資、鄉勢而已,在龐大行台面前,實在太過微小,貿然挑釁交惡,實在太不理智。

不過也正因為被逼到墻角、退無可退,韋楷才更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絕與勇氣,而且除了這一個方法之外,他們似乎也沒有別的手段可用了。而且在韋楷看來,若是態勢繼續如此發展下去,他們只怕連這一點手段都要喪失掉。

因為他家不只要承受來自行台京兆郡府的打壓,還要面對來自杜氏此類鄉戶的排擠,二者配合之下,令得他家鄉勢更加萎靡。而若能聯結鄉戶將李弘逐走,一者能夠緩解來自頭頂的壓力,二者也能廣收身同此困的那些鄉宗的擁戴。

但在韋諶看來,韋楷的這些想法實在片面和樂觀。如果說胡虜是暴虐之豺狼,那麽行台便是冠帶之獅虎,雖然多了一層掩飾,但骨子裏的兇殘較之胡虜無遜多少。想要通過區區鄉徒聲勢便逼迫行台做出讓步,無異於玩火。

這一次的盛會,其實從一開始籌措便是行台入治關中之後一貫以來的風格,那就是不著痕跡的挑撥鄉宗之間進行競爭。本來還算和諧的鄉裏關系,憑空造出這樣一個需要爭搶的虛榮名譽,讓本來就是勉強攏合的鄉情變得更加裂痕密布。

之後無論是軍禮迎接沈大將軍,還是宴會中雍州長史張鑒宣講那些政績,無非炫耀行台文治武功,震懾得鄉眾凜然不敢發聲罷了。而事實上這樁樁手段也的確收效甚佳,甚至就連韋諶都越發的不看好韋楷此前的謀劃,懶於應其人催促分頭遊說鄉戶。

這麽短的時間裏,韋楷居然遊說說服十幾戶鄉宗人家答應響應他,這實在大大出乎韋諶的預料。且不說過往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裏,他們韋氏還剩下多少鄉望影響,單單行台連番手段施用下來,竟然還有這麽多人無顧行台威儀而選擇行險一搏,便是一件非常怪異的事情。

韋諶並不是妄自菲薄或者說小覷鄉戶,在他看來,三輔這些鄉戶人家,哪怕是在行台政令打壓之下鄉資盡被奪走,敢於或者說值得拼死相搏的都寥寥無幾。

他們韋氏勉強算一個,但剩下那些鄉戶,本身鄉勢便不強,也不是行台重點打壓的目標,選擇在這個時候主動跳出來,與本就前景極不明朗的韋氏站在一處,難道真有那麽多人活膩了?

趁著眾人俱都疾步行入殿堂,無人關注他們之際,韋諶拉住韋楷再作勸說,將自己的想法稍作陳述,認為此事太過蹊蹺,實在不宜貿然發動。

而且其實在他心裏,由於此前聽到自家幼弟韋軌的一番議論之後,心裏已經漸漸有了另一個想法,不免更加不願意韋楷出頭見惡行台,累及家勢更加敗壞。

可是韋楷在聽到韋諶勸說的內容之後,心情卻更加敗壞,他認為這是韋諶小覷自己,覺得自己沒有能力說服那些鄉宗真心靠攏起來,一時間臉色變得鐵青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