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0章 塞北胡蹤

九月塞北,天寒已經非常的明顯,特別是渡過黃河、行出套區之後,視野所及,一片蒼茫荒涼。

陰山腳下,原野無垠,幾段殘墻聳立在光禿禿的大地上,一陣風吹過,砂石簌簌剝落,顯得破敗而又倔強,讓人好奇究竟在堅持什麽?莫非其身上所蘊含的秦漢天威,至今都還沒有徹底消磨一空?

再往北行,霜色已經極為濃厚,幹涸的河灘上生長著一層薄薄且瑟瑟發抖的草皮,這些草或是根系發達,但露在表面上的植株卻微薄得可憐。

幾具慘白的牛羊骸骨散落在貧瘠的草地上,盤旋的禿鷲間或落下,啄食幾下之後,那骸骨徹底碎成了渣子,在激起的一團土塵中,禿鷲不甘心的聒鳴幾聲,而後便展開雙翅,有氣無力的向更遠處滑翔而去。

“這神鬼厭棄的荒土,真能找到可匹敵強大晉軍的部族?”

陰沉沉的天幕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邊吐著吹進嘴裏的沙塵,一邊指著荒涼的原野大聲咒罵。在他身邊則是一個規模數百人的大隊伍,三百多名騎士前後分布著,中間則有百數人駕馭著牛馬拖著載滿物貨的大車。

這隊伍雖然不小,但放在如此一方天地中,也是倍顯渺小。少年氣急敗壞的咒罵並沒有即刻引來回應,周遭眾人各自專注於自己的事務,又過片刻才有一名滿面風霜的戎甲將領策馬行至此處,拱手道:“殿下還請暫且忍耐,主上驅令我等護從殿下北……”

“就是你們這群蠢將不能戰勝,還連累我出走塞上受苦!”

不待那將領說完,少年已經怒形於色,躲過車前禦者手中的馬鞭,直向那將領劈頭抽去。不過他也終究無力,鞭子落在將領甲衣上只是抽出一蓬煙塵,被他大口吸入肺腑,更加氣急敗壞的咳嗽咒罵起來。

將領也不作辯解,只是陰沉著臉任由少年辱罵發泄,待到少年累得退回車中,他才又策馬行向隊伍前方,喚來向導詢問道:“此處距離盧谷川還有多遠?”

“去年來時,河北地還有河川導向,可是現在……”

向導聽到這個問題,不禁面露難色,望著那幹涸的河灘期期艾艾道。

草原上河川變道或是幹涸都很尋常,特別最近這些年來氣候變化越來越惡劣,此一類的變故也就越頻繁。草原上風物又是千篇一律,哪怕常年生長於此境的邊地牧民都不敢孤身遠行放牧,唯恐迷失了方向。

將領聽到這話,當即便大怒起來:“速探路徑,若是逾期迷途,你便死在此處罷!”

遭受一番抽打之後,向導也不敢申辯,帶著幾名同伴並隊伍中的斥候策馬遠奔探路,尋找目標去了。

“不知大王能否承受得住晉軍窮攻,熬到援軍抵達……”

將領布滿血絲的兩眼向南面的來路望去,神態間滿是灰暗憂愁。

他們這一行人乃是偽漢王劉昌明麾下部伍,隊伍的領頭人名為劉顯,原本是馮翊守將,之前幾個月的時間裏,作戰屢敗加上隊伍中的胡人義從嘩變背叛之類,不獨馮翊境內疆土俱失,就連劉昌明所駐守的義渠之地都沒能守住。

如今漢國的勢力範圍只剩下北面的套區一部分,不獨勢力集聚縮小,更重要的是北行流竄之後連兵源地也一並喪失,若再如此下去,只有覆亡一途。為了求活,劉昌明也是派人多方求告,希望能夠獲取援助。

劉顯這一行自河套向北渡過黃河,主要是為了請求邊塞的匈奴各部南下為援,主要的求告目標則是鐵弗部劉務桓。

鐵弗部上一任首領劉虎盤踞於朔方,原本曾經是漢主劉聰所冊封的樓煩公,以宗室待之。早前劉昌明復國建制於關中時,劉虎也曾經遣使聯絡,自陳擁眾十數萬並具數萬帶甲之士,請劉昌明將代、趙舊地封之。

當時劉昌明於關中正是勢大,雄心勃勃要占此王業宅基重復漢趙偉業,又怎麽會將劉虎這樣一個塞北雜胡放在眼中,因此對其很是冷淡。

之後劉虎獨力出兵,渡過黃河向東進攻在石趙扶植下復國的拓拔代國,結果卻被代國痛擊落敗,不得不再次退回塞北朔方,之後不久便死了,由其子劉務桓統率其部,由此也可見劉虎此前不乏吹噓自身實力。

可是如今劉昌明已經幾近窮途末路,為了活下去,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想辦法抓在手裏。而且由於正面戰場的接連潰敗,其人之前賴以起家的氐、羌之眾紛紛背棄了他,如此惡劣的局面之下,不免便想起了位於套北的這些匈奴同族的窮兄弟們。

所以劉昌明在套內稍稍立足穩定之後,便整備重貨,派遣麾下大將北上聯絡鐵弗部,為了取信劉務桓,甚至連自己的少子劉幹都一並派來為質。

塞北本是匈奴人的天下,可是秦漢以來匈奴人勢力屢受打壓,之後又經歷了分裂,南匈奴向內歸附。直到如今,匈奴人在塞外所占優勢已經不大。早年劉聰所以將歸附的鐵弗部引為宗室相待,也是為了加強在塞外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