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9章 山河疆土

何充、賀隰等人南行返回建康,將行台有關司馬嶽喪葬事宜的安排上呈台苑,的確也引起了一些議論,畢竟單以身份而論,這樣的安排實在是太刻薄了。

但是因為司馬嶽身涉舊年逆亂乃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台內就算有什麽感慨,也只是流於私底下的幾句喟嘆,少有人擺在公開的場合去討論。

葬禮一切從簡,很快便結束,最終司馬嶽被安葬於城外肅祖武平陵近側,析徐州瑯琊國臨沂縣三鄉之地而立嗣義縣,以其幼子就封嗣義侯,二女各封遂安、平樂縣主,俱都收養苑中。

本是肅祖嫡傳骨血,人生結束堪稱潦草,身後哀榮甚至都不能多享幾分。這也實在談不上什麽人情冷暖,畢竟如今尚能立朝者,本就是從江東那場動蕩中對抗幸存下來的時流,政治上本身便有疏離,自然也不會再去幫其人爭取什麽哀榮。

逝者已矣,真正值得嘆息的還是舊年動蕩的那些余孽們。暫且不論他們當下處境如何,司馬嶽活著的時候,畢竟也是屬於代表著他們的一個政治符號。

原本台內時流還擔心他們會借此進行一番垂死掙紮,掀起什麽波瀾,即便不是為了司馬嶽,也要為他們各自處境的改善而做一番爭取。台內為此甚至還準備了一些方案,可是一直等到司馬嶽下葬完畢,都沒有發生這種事情。

“世勢流轉,概非無因。梁公所以當國,也真是理所當然。僑戶凋零,幸存者不過社鼠之流啊!”

且不說那些僑門幸存者們本身是怎樣的恬淡自守,行台如此處理司馬嶽喪事,本身便代表了對他們這些人的羞辱乃至於無視。結果這些人居然真的就甘於被無視,恬淡而無爭。

回想南渡中興之最初,越府青徐僑門是如何的勢大,偷安江左、打壓吳人、並平滅多次叛亂,才使晉祚國業得以立於江表,並與典午共執國器,也讓北方猖獗的胡虜不敢作輕窺姿態。

可是區區幾十年後,舊人凋零,新人軟弱,原本被他們踩踏打壓的吳人早已經煊赫於上,而他們卻只能因被無視才能暫得苟且偷生。

或許在這些人各自心中,還有著什麽風骨堅持、狂狷自守,但在世人看來,無非緊緊抓住赤裸軀體上一角汙布遮羞,甚至到了最後一點時刻,都不敢稍作發聲。若真深論才力多少,甚至都比不上早年作亂伏誅的那一批人。

總之這件事算是波瀾不驚的過去了,至於司馬嶽無辜不無辜、可憐不可憐,那被中朝敗壞的蒼生與社稷又是否無辜、可憐?世事大不容易,生存於這個世道上,無論士庶,能夠施加給旁人的溫情畢竟有限。

如今南北生民,追求安穩踏實的能得一角天地安耕樂織,追求功業名望的也可北行壯取,鹹有所得,鹹有所樂,無需再作驚悸、仿徨,自然對世道充滿希望,甚至都懶於再作追思回望。

洛陽的館院學子們,甚至都不知江東新死一位重要人物。隨著時入七月,學子們心情俱都漸漸騷動起來,每天都要在伊闕一座闊大的園林中流連許久,彼此詢問:“新版公布了沒有?”

這一日,園林中突然湧入一批行台軍士,很快位於園林中央一座高閣中的大鐘便被敲響,悠揚的聲波很快便傳遞到了館院中。

“來了、來了!總算是來了……”

“今次比往年稍晚幾日,莫非疆土又有大變?”

館院學子們聽到那鐘聲之後,一個個俱都振奮起來,而後便向園林行來,性緩些的尚能闊步而行,性子急的早已經發足狂奔。

當他們抵達園林之後,一副碩大的畫卷已經自高閣垂下,那畫卷長闊數丈有余,幾乎連高閣都給覆蓋住。學子們俱都聚集在高閣周圍,翹首望向那畫卷,神態之間多有激動,還有人取出紙筆,席地而坐,一邊觀望著畫卷上的圖案,一邊在紙上認真的臨摹。

《諸夏山河輿圖》,是這幅畫卷的名字。自啟泰二年開始,行台便組織大量編繪人員,每隔半年便描繪一幅新的地圖,描繪華夏大地山嶽河流、疆土大小,原本只是收存於閣堂的資料,並下發各州郡官署、軍府,用於輔佐施政、用兵。

類似的工作,早在淮南都督府時期其實便已經做了,當年還是出於實際的軍事、屯墾等目標。可是漸漸的,其他各方面的效果也都漸漸體現出來,尤其是使人心振奮且知敬畏。

而這效果,特別是在年輕人心中產生的影響尤為深遠,知曉自己生長在怎樣一片浩大豐饒的土地上,追思諸夏先民是如何從一片小小的區域、通過歷代先民努力不懈的奮鬥,為子子孫孫營建起怎樣龐大的繁衍根基,而如今這片土地又被暴虐的胡虜侵吞多少,使人神往,使人涕下,使人悲憤,使人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