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指掌納乾坤

離開餐廳,沈勁便又順手抽出了折扇,一邊走著一邊順手舞出幾個扇花。沈哲子看到這一幕,不免會心一笑。

沈勁也很快便察覺到阿兄打量的視線,頗有尷尬道:“指掌納乾坤,方寸自天地。”

沈勁這兩句話,可以說是折扇的推廣語。這件器物早前在江東時也算是風靡日久,但是來到河洛後卻反響平平。

中原人那種自視高人一等,尤其高於南人,哪怕並不刻意流露,尋常細微小節中也都多有體現,像是飲茶又或折扇這種南人生活、文化中的新元素,他們都不算是太感冒。

這種優越感還不同於那種態度鮮明的地域歧視,他們往往自身也都明白現實如何,並且行為上也都向現實低頭,願意服從行台政令管制,但骨子裏仍存一種不忿,或者言之矯情。簡而言之,他們對來自江東的行台仍然乏甚觀念上的認同,即便順服也僅僅只是一種權宜忍讓。

這種普世的心態上的疏遠,很不利於建立長治久安的統治秩序,這就近似一種低等文明統治高等文明的負重難當或是用力過猛。

執掌行台以來,沈哲子反而漸漸理解了一些胡權暴政看似不合理的表現。

比如後趙石虎的嗜殺,那種將晉人人命視作草芥、絲毫不忌憚嗜殺太多會動搖統治基礎的窮兇極惡,剝開表面那層兇惡,底子裏真是一種濃烈的自卑與色厲內荏,以及一種無能為力的無奈。

相對於已經發展成熟的諸夏文明形態,他們這些胡虜真是唯有蠻橫的大張聲勢,才能獲得一點存在感與自我安慰。及至後世,尤其是滿清的統治,更是在殺戮之外佐以最深的於文化上的禁錮,以殘害文化主體的形式來維系其降緯統治。

沈哲子這個南人,從出身上而言,對中原人來說真的未必就比那些胡眾高貴多少,大概都可歸為一種邊蠻入踏中國的現象。盡管他身上還有一層晉祚王命的加持,但老實說這所謂王命其實也並不具備堅實的無可爭議的正當性。

中原人這種文化上的自尊,雖然讓沈哲子也頗感頭疼,但更多還是一份自豪。這是一種群體性的自我保護與優越感,正是因為有著這種心態的存在,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諸夏的文明縱有沉淪,但仍然能夠頻頻再以主流姿態強勢崛起。

這是其他任何一種民族文化,都沒有或者做不到的事跡。如果文化也具有生命,無疑這個民族的文化是最強大的一個生命體,其強大並不體現在永不失敗,而是那種浸透到骨子裏的韌性,以及堅信我終究再次崛起的自信!

沈哲子作為一個後來人,他本就具有與一個文明體系對話的更多方式手段,或者說他清楚知道這個文明形態下一步的演變會是怎樣一種面貌,所以他才嘗試以一種並不以自殘為主的方式,試圖加快這個文明迷茫與試錯的演變過程,更快向下一個形態過渡。

一個人無論是知識體量還是思維方式,都很難達到與整個文明形態相對話的高深層次,但他可以以點帶面,將一些將出未出的文明元素催生出來,去扮演一個引領者的形象。

折扇這種日常小物,談不上是一個文明的核心元素,僅僅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外露。但就連這種外露一點小小特質都為中原人所抵觸,背後便折射出來他們對於江表文化的態度。

指掌納乾坤,方寸自天地,這話像極了沈哲子於後世所知那一句“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都是一種寄托於虛無的價值標定與願念期許。

順勢而作導用,給折扇這種文化商品附加以更多的文化內涵與氣質。於是很快的,折扇這一物用便不再是一個隨身配用的物件,而是一種自身文化素養的外在表達形式,很快便在河洛地區風靡起來,並向周邊關中並黃河以北擴散。

表達欲大概可以歸作人的本能之一,折扇的出現用更淺顯的意思表達,則不啻於在原本的冠帶環佩之外,又給人增加了一個新的簽名档。因是得以風靡,聲勢較之在原本的江表還要大得多。

而這一文化元素的風行,江表作為發源地便站在了潮頭,無論是制扇的技藝還是對扇文化的開發都走在了前面。中原人在新的話語場地自然不甘落後,單就沈哲子所知,馨士館便不乏後入學士制扇成癮,甚至於因此荒廢了講學。

沈哲子探手拿過沈勁手中那折扇,只見扇骨乃是精鐵,而扇面兩邊分別寫著“鐵骨引清風”“誓以滅胡潮”。

看到扇面上文字,沈哲子嘴角便抖了抖,心道果然任何流行的元素,都要借以一種類似中二的表達方式,才能得以傳播開來。

“這兩句銘誓,我已經苦練年余,親手提筆寫上,阿兄覺得是否略有可觀?”

沈勁行上來,指著那扇面上文字不乏自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