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8章 名臣落幕

五月朔日這一天的朝會,是在一片惶恐肅然的氣氛之中開始的。太極殿周圍的守衛力量明顯加強,而參加朝會的台臣們卻還不到正常時期的一半。

尤其梁公沈維周登殿更是行使了雖然早已經得到,但卻一次都沒有行使過的殊榮劍履上殿。還有另外一樁比較罕見的,那就是甚少於朝會中露面的淮南王司馬嶽也出現在了這一次的朝會中,跟隨著梁公一起登殿。

樁樁異兆,都讓人對於這兩天台內與都內的騷亂聯系起來,感受不免更加深刻。老實說,時人已經極盡設想梁公沈維周歸來後,必然會在朝局中掀起一輪狂風驟雨,但卻仍然沒有想到這風雨來得如此猛烈。

這種勢頭,就好像是要將整個時局徹底鑿穿擊破,完全不留任何余地。如此洶湧的態勢並狂暴的手段,令得時人無不擔心局勢但凡稍有失控,必將即刻糜爛而無可挽回,而這一次的始作俑者便是早前他們還有所寄望的江北勢力。一旦發生那樣的情況,晉祚恐將再無指望!

所以在這一天朝會的時候,哪怕是許多早前與沈氏關系多有親善的時流台臣們,也打算冒險發聲對沈維周這一系列的動作提出一些反對。

因為這已經大大突破了他們所能接受的極限,他們甚至都不反對沈氏一家獨大、權傾朝野,可問題是很明顯沈維周已經陷入一種濫施權威的癲狂姿態,如果不再加以提醒,眼下尚可維持的局面將徹底崩潰,所禍不只當下,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內大江南北都很難再出現一股實力強大到足夠定勢的力量。

時人的惶恐已經逼近到一個臨界點,這一點沈哲子自然心知,所以他也不再打算繼續保持這種沉重肅殺的壓抑氣氛,要在今天將逆亂事務一錘定音,然後快速展開一系列的重建與修復。

一番朝覲禮節完畢之後,不待其余台臣發聲,沈哲子已經先一步離席而起,行至殿中下拜道:“日前臣受命審理年初畿內逆亂惡事,至今逆亂始末並涉事動亂俱已梳理完畢並在系監押,逆亂首惡前尚書令諸葛恢並其佐、屬之眾,俱抱枷以待聖審公問。罪情種種,也已詳錄在冊,有司審斷無誤,陳於殿下以待閱覽。”

聽到沈哲子這一番話,本來就空曠許多的太極殿中便響起了一片的詫異驚呼聲。梁公要鏟除葛氏,這一點時流俱知,畢竟這半個月來揚州刺史府並廷尉等動作頻頻,那麽大的場面,意圖實在無從隱瞞。

不過絕大多數人都覺得很困難,倒不是說諸葛氏仍然掌握著能夠與沈氏匹敵的力量,而是要將真正的台輔大臣定成確鑿逆亂之罪太困難,就算羅織出再怎麽翔實的罪證,只要當事者抵死不認,這件事實情如何便仍然存疑。

強臣入朝、擅殺大臣,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即便不論中朝,就是在南渡中興之後,瑯琊王氏的王敦入朝所殺數名正色立朝的大臣比如周伯仁之類,其實都是恃強行兇,沒有罪實。

也正是因為如此,時人才徹底洞見王敦真正底色,待其第二次作亂,大量台臣為了維護晉祚這一法統存續而選擇站在肅祖一方,最終將逆亂鎮壓。

梁公攜浩大人望歸都,又轟轟烈烈的立案審查,可是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暴起發難,大肆捕拿畿內時流人家。在台臣們看來,這似乎是走上了王敦的舊路,逆亂的審查遇到了頑強的阻撓進行不下去,羞憤之下以此兇厲姿態來展示其人權威。

可是現在聽其言語,又好像是逆案有了突破性進展,自然令人心內疑竇叢生。所以很快,相當一部分台臣視線便又轉移到同在殿上的淮南王身上,諸葛恢謀逆,諸葛恢謀逆想要以自家取代晉祚,這個可能微乎其微,那麽必然就要牽涉到淮南王這個婿子。

可是淮南王只是垂首無語,讓人看不清其面貌神情具體變化。

皇帝自然早就知道事情最新發展情況,此時看到殿上群臣愕然模樣,心中難免湧起一番惡趣的快意。即便不言喪母之痛,單單他自己在幾次動亂中,往往都是身在苑中最後一個得到消息,而得知消息那一刻,也就是身陷動蕩漩渦不能自拔的時刻。

這一次,總算輪到他給這些台臣們以驚喜,他強自按捺住激動的情緒,擡手自側旁小幾上拿起昨夜呈送入苑的諸葛恢認罪奏表,語調中仍是不自覺帶上了一絲顫音:“昨夜葛氏自陳罪情擺在朕的面前,朕細覽之後,憤慨之余也是難免悲戚,葛氏可謂中興舊勛,歷事三朝,不乏事跡可追,何以事及於朕竟陡易恭良,為此逆惡?莫非真是朕失德失人,不能……”

“大日居中,不照甕底陰影,芝蘭並生,難除雜腐惡臭。甘霖普降,禾盛麥死,鷹犬奮進,人喜狐悲。世道善惡,殊難定論,人情冷暖,寸心自察。今世王道大進,五步之內,忠義並存,南北生民,鹹仰聖德,陛下或失一臣仰望,但卻仍系社稷福祉於一身,無謂因此傷感!”